暖洋
我看见一片灰色,潜意识告诉我,我醒了,这是我的卧室和卧室里悬挂的窗帘。但我还是陷入一种混沌迷茫的状态,我足足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真正的清醒过来,或许,也没有多久,最近我陷入了一种对时间流速认知错误的状态,这是上一部戏杀青以后的常态,我似乎还没有从戏中脱离出来。
肖宇梁最近常说,如果当初知道我会成为这样,他就不该同意我接这个本子。我没有理他,我们都清楚,这是唯一一个我能够冲击影帝的机会,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我不可能放弃。
我饰演一个失去爱人的中年鳏夫,为了入戏,我和肖宇梁断联了一年。从接触这个本子到拍完。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场慢性脱敏实验,而我,是那唯一的被试者。
起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像这么多年来我外出拍戏一样,我以为会轻松度过。但后来,大概是两三个月以后,我就像脱了水的鱼,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我体内流逝。说起来似乎很夸张,但那段时间,我没有和肖宇梁联系的那段时间,我真的时时刻刻不在被折磨,肖宇梁就是那环绕我的水,没有了他,我只能无力地挣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那样,但那段时间,我开始抽烟,抱着一种反正肖宇梁不在身边不会知道的心态,把对他的思念全部化为了尼古丁。挺搞笑的,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他为了我戒烟,但现在我却自己抽上了烟。
在被千百根软中华捶打以后,我进组了。那时候我已经能隐藏起我对肖宇梁的思念,也能入戏了,变成了一个沉默的邋遢的中年鳏夫。我的演技突飞猛进,导演说我演得完美,我只是笑,心里想的全是肖宇梁,只想早早杀青回家。
几十年的习惯并不能改变,所谓的脱敏在我看来只是慢性毒杀,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被思念、尼古丁和高浓度酒精所残害。
最后一场戏是鳏夫思念自己的爱人,对着逝去的爱人照片自慰。我被导演放在一张破烂的带着尼古丁和酒精臭味的床上,对面是一方相框,戏里的男人此刻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而我也处在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
戏拍得很顺,在高潮的时候,相框里的人变成了肖宇梁。
我想他想得发疯。
肖宇梁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逗富贵竹,那是我们刚在一起时肖宇梁带来的鹦鹉,我和肖宇梁分开的那一年,富贵竹跟着肖宇梁,后来肖宇梁出海,又给了经纪人。导致现在,富贵竹对我和肖宇梁都爱理不理的。
其实我们有很多宠物,但陪到现在的只有富贵竹一个。小型鹦鹉的寿命可以长达二十年,我和肖宇梁走过了也快二十年。肖宇梁本来是想养个大的,但又怕鹦鹉活得比我们久,我们死后没人照顾,最终还是选择了小的。他老是喊富贵竹二娃,当富贵竹爸爸,真真切切把富贵竹当孩子养。
肖宇梁这个人总是想的很长。就像我们刚开始,他就向家里出了柜,堵死了自己所有的后路,还跑来向我炫耀,说想好了和我的未来,这一辈子他都认定我了。
肖宇梁给我带了一束花。这是他出海回来以后的习惯,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原始部落学来的风俗。我心底里认为这是他为了治好我病而搞出的小心思,但不管怎么样,我很受用。准确说,肖宇梁在,我就能感知这个世界。
今天是白山茶。
我接过花,前额还留着肖宇梁略带湿意的吻。
肖宇梁在厨房给我做饭,我将花随手插进一个玻璃瓶,印象中这个瓶是某次肖宇梁从国外背回来的,本来是一对,可惜被我打碎了一只,剩下的一只孤零零的留在家里。肖宇梁嫌它不吉利,我却喜欢的很。
肖宇梁很会做饭,和我在一起后,他一个北方人也学会了煲汤和做甜水。有段时间,他老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提着保温桶来剧组给我送饭,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是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些女主角要和我传绯闻的小道消息,来圈地了。
肖宇梁每周都要带我去医院复查。老实讲,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因为入戏太深而去看精神科,我曾经自嘲自己的演技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但每次肖宇梁都会骂我妄自菲薄,再夸一波我演技不错。结果这次入戏以后,我开玩笑地问肖宇梁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演技有所进步,换来的却是他眼底的一抹红痕。
你看,这个人,比我还担心我自己。
我突然有点怀念许多年前,我还是个被骂没有演技的资源咖,只有肖宇梁会在每一个见我的日子里,夸我一句,演得真好,宝宝真棒。他从来都不在乎其他,只在乎我好不好。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雨下的很大,肖宇梁给我买了束栀子,闻到花香的那一瞬间,我突然给肖宇梁说我想做,他一脚刹车差点把我们俩送走。虽然这段时间我们常做,但是光天化日之下我这么直白的还是第一次。
肖宇梁基本上是飙回家的,雨天路滑,还是山路,也亏没有其他车,不然我们俩只能玩完。但从心底里讲,我们俩本就是疯子,做点疯人行为也很正常。
山里凉,肖宇梁把我抱回房的时候还没忘记给我披个外套,顺便带上那束栀子花。
肖宇梁的皮肤很凉,身上带着潮湿的水汽和若有若无的栀子味,我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夏天,我也是这样,贴着他,从他身上去汲取一丝凉爽。
那天我们做了很多次。从进门的吻开始。或许中年男人的欲望会减退,但那不包括我和肖宇梁。二十年的相处我们早已熟悉了彼此的每一个敏感点,肖宇梁把我托起放在鞋柜上的时候,我的腿顺势环上了他的腰。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掀了我的衣服就啃我的奶,舌头绕着乳尖舔,手也不老实地捏着乳肉,嘴里是不是蹦出几句“老婆好大好软”之类的浑话,听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争气,会脸红。
那天肖宇梁的动作很粗暴,把我抵在墙上像是要把我融入他的骨血。我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溺了水的行人,而肖宇梁就是我手中救命的独木。我抱着他,像抱着救赎。
到后面我和肖宇梁两个人都汗津津地贴在一起,我的耳边只有冷气的嗡嗡声和自己与肖宇梁的喘息,巨大的快乐包裹着我们,在初夏,没有什么比一场酣快淋漓的性爱更能给人带来快乐。
肖宇梁把我压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我的面前是翠绿的山和掠过的鸟群,数次高潮后我的脑子已经不太清醒,望着窗外的山和云,倒是给了我一种赤身在天地四野见野合的错觉。仿佛天上的云,身边的风,还有山水鱼虫都见证了我和肖宇梁的性爱,让我有一种隐秘的偷情背德感。
虽然这样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最后一次肖宇梁把我拖到了浴室,狭小的空间被潮湿的水汽所占据,我抱着肖宇梁,他的肌肤还是带着湿意,但他在我体内又是如此的炽热,我仿佛要被他从里到外的融化。
在半梦半醒见,我隐约闻到了海的咸腥。
我醒来的时候肖宇梁早已出门去山下镇上花市给我买花,他总说起晚了花就不新鲜,要一大早就下山。等买完花,他就回家给我做早餐,再陪我消磨一整天。
消磨的范围包括陪我看几部老片,读几本书,又或者去山上走走,看看山中的那方湖和湖畔的那些鸟。亦或者,只是单纯地陪我睡上一觉。
房子不远处有方湖,我和肖宇梁老喜欢去那儿走走,春天南归的鸟群就回到湖边繁衍生息。大多数鸟我和肖宇梁并不认识,但那里面有鹤,那种我曾经用来形容肖宇梁的生物。
因此我格外偏爱鹤群,还做过拉着肖宇梁花了一下午只看鹤这种事情,也就肖宇梁能陪我做这些无聊的事。好几次我都发现,他看的是我不是鹤。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就这样过完一生好了,对于影帝的追求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在我年轻的时候,我花了太多的时间在追求事业上面,即使是深爱着肖宇梁,但一年到头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横店乃至全国各地拍戏。
最初,国内环境还没这么好,肖宇梁就算没戏也不能时刻跟组陪着我,我们俩总是聚少离多,依靠着电话网络过日子。后来环境好了一点,又或者说,我们俩再一次糊了,肖宇梁没戏的时候能光明正大地跟我在一起了。但在我们都有戏的时候,还是只能分隔于两地。再后来,肖宇梁退圈了,开始干一些自己喜欢的事,照他说的,这样能抽出更多的时间陪我,也有了一些时间去出海。
就这样,我们俩过到了现在,但我在这一刻才猛然发觉,肖宇梁好像一直在包容我,帮助我走得更远,去实现我自己的梦想。明明梦想马上就能实现,我却突然平静了下来,没有了执念,只想和肖宇梁过日子。
我把我的打算和肖宇梁讲了,肖宇梁惊得把手上削的芒果直接削了一半,一脸惊恐地抬头看我,并摸了一下我的头。
“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呢?还是终于发现哥哥的帅气,决心抛弃横店这个小妖精?”
我没回答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心里老是不平静,对于肖宇梁离开我视线显得格外敏感,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就像是,时间不多了。我把这归咎于吃药以后的副作用,是无所事事胡思乱想的结果,我和肖宇梁,还有很长的一生。
在山上的日子里,我推了所有的电影宣传,对外宣称要养病,这也是事实,肖宇梁还是每周要带我去医院,只不过平常的养病方式就是和肖宇梁在各个地方厮混。
肖宇梁失踪了,在我拿金像奖影帝那天,只留下了一束三色堇在床头。
我本以为他同往常一样,只是暂时离开,即使心中惴惴不安,即使明知道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件对我有意义的事。但我还是这样安慰自己,安慰自己他晚上就能回来。
多年的演戏生涯让我已经可以完美地戴上面具接过奖项,然后公式化地发布一番获奖感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累了,只想表达一些最真实的想法。
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我都能想到明天媒体会写什么,不外乎就是“新晋影帝曾舜晞大胆示爱同性恋人肖宇梁”“超大胆,影帝公然出柜,携手恋人二十余年”。
够疯狂,我喜欢。
管他的,我累了,不干了,不如去和肖宇梁出海。
那天夜里,他依旧没有回来。当我登上为了养病和他停用了一年多的社交账号后发现,他的动态停留在了一年多以前。肖宇梁就像是一滴水,在我一个不经意之间,融入了这漫天雨里,不留痕迹。
我抽了五天烟,然后被冲进家里的我哥抗进了医院,在打了两支营养针以后,我见到了我的医生。
医生的眼底透着同情,问我,是否还是不能接受现实,那个肖宇梁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沉入海底的事实。
我叫他不要开玩笑,大声地反驳,肖宇梁明明和我住在一起,明明每周都会带我来医院看他,他怎么可以说他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没了。而现在,肖宇梁只是出了一趟远门,或许是信号不好没办法和我联系,等过段时间,他就会带着花回来找我,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
我住院了。
最开始我还会向每一个来看我的人求证肖宇梁尚在人世,但只能换来对方或是同情或是怜悯的眼神。渐渐的,我像是认了命,不再在外人面前提起肖宇梁,也越来越像个正常人。只有在每个深夜,我会一遍遍反刍那些快乐的回忆,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记忆里的花是真的,潮湿的肌肤和激烈的性爱也是真的。
我还是出了院回了家。
浴缸里的水围绕着我,轻柔的,温暖的,像是回到了肖宇梁的怀抱。浴缸旁边摆着一只破碎的瓶,那是我从客厅拿进来的,我终究还是打碎了另一只。
透过水波,我仿佛看见了海,和海底的花。
肖宇梁还是二十几岁的模样,穿着淘宝买来的几十块的衣服,抱着我们第一次约会买的蓝玫瑰。
肖宇梁,你终于带着花来找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