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发
他来参加了我的首映礼。
这是五年后我第一次见到他。
感谢我这五年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从碌碌无为38线混到了今天能在300人影厅开首映礼的位置。经纪人对我的耳提面命总是没有错的，五年前一身黑料人人喊打的肖宇梁如今已经成了娱乐圈炙手可热的演员，一年365天有300天以上都泡在剧组。偶尔会跟很久未见的友人一起吃饭，他们都说我变了好多，不吃辣不抽烟不喝酒不应酬，一下工就窝在家里不出门。
我轻笑，嘴上附和着是啊。30岁的肖宇梁，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电影初映开始，主演团队坐在第一排，我借着昏暗悄悄离席。他坐在最后一排，离出口很近。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明明灭灭的光反射在他眼里，剔透得像是玻璃珠子。
因为底子好的原因，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大概上帝对美貌总是格外宽容，就这样看着他的脸，就好像分开过的这五年是不存在的。他的眉眼一如既往的精致，大眼睛明亮温润，皮肤紧致像透亮的玉石，在黑暗里散发着盈盈的光。
他并不知道我发现了他。我只敢藏在黑暗里。
在他心里我是个胆小鬼。
我也确实是个胆小鬼。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望向我的目光永远肆意张扬，爱意都在眼里。我们曾经面对万人直播，他的大眼睛盈盈晃了水，3个小时，眼里全是我。下来后我上网搜帖子来看，一群女孩子像炸窝的小仓鼠一样咋咋呼呼，说嗑死我了嗑死我了。我看着发笑，他被我抱在怀里，胸腔振动透过薄薄的T恤传递给他。他转头不解，我把手机拿给他看，取笑他说小孩儿就是不会掩饰自己。他脸红了个彻底，把手机一放就来扑我，说肖宇梁你不也是，你整场下来有给刘宇宁倒过水喝吗！
那个时候我们正相爱，我自以为在千帆过尽的年纪爱上了最好的人。就算经纪人企图通过微信轰炸我，下来后指着我的鼻子说肖宇梁你最好离曾舜晞远一点，我并不关心，只觉得他吵闹。
我贪恋他望向我时那样旁若无人的亲昵。我就像个找到世间独一无二宝藏的恶龙，外人说我低俗下流也好，不思进取也罢，我只想找个山洞好好藏起来，用尾巴尖尖圈住他柔软的腹部，跟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世人都说人言可畏，我以前是不信的。24岁那年有个女孩子向我表白，她说她知道我风评不好，是个浪子，从不在相同的女人身边过夜。我没否认，还很好心地对她说是啊，我很坏的，你别喜欢我。那天阳光太强烈，晃得我眼睛疼，我摸了摸荷包里坚硬的烟盒，实在没耐心去应付她的眼泪。后来她擦擦眼泪走了，还说我这辈子不能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我咬着烟屁股，含含糊糊地说嗯。
我也是到后来才明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个道理的。
他现在不经常穿西装了。一身常服，是他最爱的白色毛衣，暖烘烘的，就像他这个人。其实他穿西装很好看，高级定制的面料妥帖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矜贵耀眼。反正他穿什么都很好看。粉丝开玩笑说他是大小姐，他私下会跟我抱怨，晃晃头说他才不做大小姐，他要做影帝。
是啊，做影帝，他是真的对做演员这件事怀有敬畏之心。跟我不一样，一开始进娱乐圈只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他是真的冲着梦想来的。外人诟病他的演技，之前那部很经典的武侠翻拍剧，他在里面演男一号，网上铺天盖地的恶评，他看着难过了很久。
所以我一直很心疼他，我只希望他快乐，像云一样天真无邪。但是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所有，包括他的梦想。
这句话是他的经纪人告诉我的。他那天跟我说了很多，分析利弊，说现在的风言风语，说我就是个大麻烦。他拿出一叠照片，上面是我和曾舜晞进酒店被拍，照片里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很亲密。那天是我生日，我在酒店门口等了他两个小时，他刚下戏，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冻成了一个傻逼。他心疼我，赶紧用大衣把我裹住，骂我不知道进酒店里面等。我嘿嘿一笑，说阿晞，我给你买了手抓饼。
经纪人说这是狗仔发给他的，要么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价钱，要么就爆出去。我想点烟，打火机拿起来，手竟然颤抖得点不燃。我好像有点耳鸣，只看到经纪人的嘴张张合合，一脸痛心疾首。经纪人以为我不在意，更觉得我无可救药，只留下一句话就摔门走了。
巨大的摔门声震醒了我。
他说，曾舜晞的梦想是成为影帝，想要成为影帝的演员是不可以有一个同性恋人的。
这次见面我和经纪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告诉曾舜晞。只是有一次他让我去横店找他，我下意识地说了拒绝。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故作轻快说好啊，你要在北京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他说他拍完戏就马上回北京看我。
后来是渐渐不回他消息，他察觉到不对劲，下戏后就总给我打电话。我冷眼看着手机在一旁嗡嗡作响一晚，灵魂跟肉体仿佛割裂开了。过了两天，我从医院拿药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他正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正香。手机微信声音提示，是他的经纪人发来的，说他找剧组请了一天假，凌晨2点的飞机回横店。
北京今天是黄沙天气，飞沙打在窗户上呼呼作响，天暗下来，就好像世界末日。 我没有叫醒他，就算睡着，他看起来也很疲惫。我蹲在他身边，仔仔细细地看过他脸上每一处细微末节。
我的小孩儿，他多好啊，他是这么爱我。明明比我小两岁，还总是说要保护我。他说我是他的乐园，是最后的乌托邦。
其实我不怕痛，也不怕流血，利箭扎在我背上，但我的骨头是硬的。
但是曾舜晞不一样。我怕他不开心，怕他疼，怕一切会伤害到他的东西。
这五年我刻意没去打探他的消息。偶尔会听到合作伙伴提及他，时间一长，大家也都淡忘了。有一次参加杀青宴，一个相熟的编剧叫住我，问我知不知道曾舜晞现在怎么样了。她是终极笔记的编剧之一，那时候和我、曾舜晞、还有胖子关系都还不错。我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张嘴，她就长叹一口气，说那时候本来有一个好本子找上曾舜晞，是准备冲奖的。可是后来...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曾舜晞在2021年突然宣布暂别娱乐圈，归期不定。
可能是女孩子天性慈悲柔软，她拉住我絮絮叨叨半天，说曾舜晞在终极笔记里演技挺好的，大家都看到了他的进步，说他几年不拍戏，娱乐圈更新换代这么快，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呀......外人不明白曾舜晞怎么突然退圈，明明是正好的年纪，也不缺戏拍，虽说没有大爆的作品傍身，但总归走势是好的。
电影即将结束，荧屏里男主正在深情地对女主说我爱你。我看到他眼睛弯了下，像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他没有等结束，就轻轻起身准备退场了。走出影厅时工作人员小声提醒他说先生，首映礼还没结束呢。他同样小声回答说，知道啦，但我已经见到我想见的了。
第二次见面来得很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家世是顶好的，贵公子，受尽宠爱的家里最小的那一个。
这是圈里的一次聚会，来的都是有名气的导演编剧制片人演员。经纪人把我从家里的沙发上挖出来，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要错过这次机会。我虽然这几年还算火了一把，但始终缺乏一部能冲奖的电影。我其实对那些名啊利啊真没多大追求，奈何每当我露出无欲无求的神情，我的经纪人就一副要哭出来的可怜表情。我大呼救命，实在看不得一个男人这幅作态，只好顺了他的意。
经纪人说今晚的人他差不多都认识，跟着他好好去应酬一番，争取个好点的本子来。我没搭话，紧了紧袖口，端了一杯香槟跟在他身后。
其实这场面挺可笑的。
五年前的肖宇梁哪会喝香槟这种东西。我最爱的是国宾啤酒，最喜欢去的场所是路边烧烤摊，点十串烤山药要放很多辣椒。曾舜晞吃不得辣，所以他总是坐在我身边一脸嫌弃，但还是要在我辣得不行的时候倒水给我喝。
曾舜晞是陪他姐姐来的。 他一身白色西装，颈间的珍珠项链圆润明亮，搁在他锁骨上就是世间最珍贵的藏品。
经纪人捅捅我的腰间，说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呀，这就是最近风头大盛的经纪公司家的小公子，人家可是什么都不缺。我没理他的动作，只是贪婪地注视着他，手里的高脚杯要被我捏碎了。
他跟随在他姐姐身旁，跟人握手，跟人交流，动作从容大气，丝毫不怯场。这五年，我爱的那个青年，已经成长为温和有礼，做事滴水不漏的大人了。
人年轻的时候总爱自以为是，以为要成全爱人的理想，爱情可以沦为牺牲品，我成为了我以前最不屑的那种蠢蛋。我仍记得当年跟他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个坏天气，跟我的心情一样。他回北京，站在我面前固执地抬着头，嘴上凶狠地说如果我敢走就再也不要我了，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却是快要破碎的光。他说他有能力解决好一切问题，他说他姐姐支持我们在一起，他说不必理会外人的闲言碎语...他说了很多。
他只是想求我别走。
我后来一直在想，被丢下的那个人，那一刻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现在知道了。
我的目光太炙热，他明明发现了我，却只是随意一瞥，很快就转过头去跟面前的人交流，好像我只是个陌生人。我其实一点都不难过，人总要为自己的任何决定付出代价。从他退出娱乐圈后，再次见到他成了我的奢望。这么快能见他第二次，我只觉得是上天在怜悯我，怜悯我这五年常常彻夜难眠，就算在梦里也是他望着我流泪的模样。
但是走的时候，他居然来同我告别。
他说宇梁，好久不见。
他的落落大方衬托得我像是个滑稽的小丑。我坑坑巴巴地说小晞，好久不见。他抿嘴一笑，不介意我的糗相，只是朝我举了举杯，说祝你一切顺利。
然后他就走了。
那天是场宴会，灯都打得好明亮，一圈圈光晕在他身后落下，好像是场梦境。他一步一步地远离我，义无反顾地踩进了光明里。
那天之后，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过他。偶尔会从娱乐新闻上得知他的消息，他算是回了娱乐圈，但并没有再演戏，而是做起了投资人。我一度感到不解并愤怒，他的梦想是成为影帝，现在却好像全然失忆了。
直到他的姐姐找到我，给了我一封信。
说来可笑，我和他恋爱一年，分开五年，每一次重大变故都是通过旁人造成的。他姐姐面无表情，说其实曾舜晞并不想看到我，这封信也不是他要我给你的。
她说这是她对我的惩罚，惩罚我的自以为是。
那天我一直在咖啡厅坐到打烊。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上前催促我，我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扯了扯口罩付完钱，脚步虚浮地推开了咖啡厅的店门。
很难去说一个男人到了30岁心态会发生怎样的变化。都说三十而立，我现在还算挺有钱了，每年的片酬源源不断的打进我的银行账户，再被我原封不动的转给家里。我现在对生活没什么高要求，倒是在家里添了一套看电影的装备，投影仪落地音箱，拉上窗帘一个人看很多粤语片。
五年前的某天，我和他一起站在当初那栋楼下。我说我曾经在这栋楼下许愿，什么时候能让我一个月挣上钱，不让家里人担心，能养得起他们，我就真的心满意足了。他听了没说话，只是把手放进我的大衣口袋里，然后给了我一个长达五分钟的拥抱。
在他抱住我的时候，飞驰而过的的士车上，放的是梅艳芳的《一生爱你千百回》。
多年前许的愿早就实现了，我现在能养活家人，能照顾好自己，但是那个会站在我身边用体温安慰我的那个人，已经不会来了。
曾舜晞姐姐给我的那封信，我隔了很久才敢打开。人天生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遇到危险会绕道走。那封信就是这样的存在。
这封信是他写给他姐姐的。
他说他退出娱乐圈不是因为太痛了，只是太累了。他为了梦想努力了这么多年，却因为梦想丢掉了自己的爱情。
他说肖宇梁没什么背景，你在娱乐圈有点人脉，凡事多帮衬着他。
他说如果他放弃了梦想，能看到这个梦想在肖宇梁身上实现也是好的。
他说当影帝也没什么好的，他宁愿更自由。
………
他说他走了，他要走到光明里，哪怕永失乐园。
30岁的肖宇梁再一次失去了曾舜晞。彻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