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时候，班级里有人打了起来，那会儿曾舜晞刚吃完饭回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教室前面是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生，教室后面是观战的曾舜晞，他目睹了全程。
下午第一节课课间，班级里的包打探们就围过来了，上课的时候他们就躁动，被生物老师暗示闭嘴好几次，现在全都挤在曾舜晞这里，想听他还原现场。
不说他们是不会散的，在说话之前曾舜晞看了一眼当事人，一个和隔壁班的混子在门口聊天，另一个不知道去哪了。
其实就是一个人单方面挨另一个的打，但曾舜晞撒了谎。
“他俩推搡起来了，没有真的打。”
这个描述让包打探们很失望，但也足够高三学生兴奋。
“没听说他俩以前有矛盾啊？”
“听说是赵博手欠，翻了肖宇梁的书包。”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午第三节课。”
“翻包就挨打了，男生也不让人翻书包吗？”
“赵博说第一节课的时候他翻肖宇梁书包摸到一盒没开封的套套，第三节课再去摸就少俩。”
“哇！”
“哇！”
“哇～”
“那就是课间操的时候！”
“课间操。”
“课间‘操’啊！”
“哇！”
这帮人一阵阵地感叹，抑扬顿挫的重复，搞得班里其他同学纷纷侧目，曾舜晞想赶他们走了，他并不想听这些花边新闻，只觉得烦躁，手底下的化学方程式配了又配也还是平不了。
“去一边唠！”张雪冲他们吼，“挡我回座位。”
张雪跨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敲敲后桌的卷子。
“别写了曾舜晞，打上课铃了，再写化学小心英语老师又挑你理。”
“马上。”
曾舜晞往后门那儿望了一眼，没有风骚的男老师出现，只有一个也在往教室里望的男当事人路过，还冲曾舜晞挤了下眼。
肖宇梁踩着上课铃坐回自己的座位，看了看讲台上没老师，又甩着长腿窜出教室去隔壁班级找老师，做英语课代表就得腿勤，肖宇梁想。
下午的课无聊，是不分科目的无聊，是又瞌睡又心烦的无聊。肖宇梁就挨着窗边坐，看着操场发呆，他的座位被班主任安排到了第一排。
他不听课，但成绩还不错，班主任曾经跟他商量过给他调到重点班去，他拒绝了，班主任就教育他，你不听课但你不要打扰别的同学听课，他就嘿嘿，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曾舜晞有一点讨厌肖宇梁。
曾舜晞是老师喜欢的那种学生，听话、学习好、家里还有钱，但他自认为少了一点点学习的天赋，尤其是和那个肖宇梁比起来，自己的努力仿佛是笑话。肖宇梁还每天都早早的来教室，一来就把前一天发的作业从书桌膛里扣出来，抱着一大把空白卷子跟班里前排座位的小姑娘借答案抄抄。有几回曾舜晞来得早，教室就他俩，肖宇梁就笑嘻嘻来借作业，三回两回的熟了，张嘴闭嘴阿晞阿晞的叫着。抄作业还不够，还要考试考得比曾舜晞好，天天坐在前排回头还不够，还要黏着坐在曾舜晞边上。
后来曾舜晞发现完全没必要把他当对手，他就是在混，脑袋再聪明也没用，态度不对。
张雪转过来，看曾舜晞在溜号，转回来从笔袋里翻到一支口红，弓着腰在桌子下面涂，涂好了又转回来。
“这个好看吗？”
曾舜晞歪着头看她，不懂为什么口红要涂到嘴唇外边去，显得嘴大一点会更好看吗？
“好看，比之前几个颜色好看。”
这样不算说谎，曾舜晞想。
张雪今天一整天都在试口红，一节课试一支，笔袋里鼓鼓的全是口红。
曾舜晞在张雪背后悄悄皱了一下脸，这么玩口红，嘴怕是要坏。
第二天上课张雪没来，班主任说她请病假了。
课间操班主任想留个学生打扫卫生，说是教导主任可能来检查，有个人应付一下就行，曾舜晞就说老师我来吧。
曾舜晞不喜欢课间操，除了冬天以外的课间操他都想躲，他皮肤太薄了，又白，太阳一晒就红很久，还烫，本来上下午课就爱困，做完间操回来上午课也废了，这一整天都算白学。
课间操老师领着同学们前脚走了，肖宇梁后脚就跑回来了，急急慌慌去掏自己的书包，一边掏一边冲擦黑板的曾舜晞使眼色，把东西塞进裤兜，急急慌慌又跑了。
“我去上洗手间。”肖宇梁一个箭步跑出去。
曾舜晞扯着嘴乐了。
一上午张雪都不在，她的座位就被肖宇梁给占着，班主任上午也就来看过一次，没有语文课的上午，老班更喜欢躲在办公室读诗。
肖宇梁坐在曾舜晞前面让他不自在，曾舜晞趁着课间给张雪发QQ，问她你怎么没来上课，然后又把手机塞回书包夹层里，回头又想，不自在的应该是他不是我。
但依旧是上不进去课的，曾舜晞干脆给自己放一上午假，假期名字就叫肖宇梁观察记，趁着他坐得近好好研究一下他。
第一节课肖宇梁打盹。
第二节课肖宇梁被提问问题，摆在桌子上的卷子答案是照曾舜晞抄的，照着念了老师叫他坐下。
坐下继续打盹。
第三第四节课都是英语，肖宇梁靠着椅子背，翘着二郎腿看书桌里的手机，手机静音放的动画，主人公是一个黄头发的男孩和他身为一副铁铠甲的弟弟。
这期间他还不时转过来冲曾舜晞搭话。
曾舜晞真的很疑惑他，忍不住小声问。
“你不听课干嘛要抄我作业？老师又不检查。”
“嗯，谢谢阿晞借我抄作业。”
肖宇梁转过头胡乱回答了一嘴，有一点哭腔，眼圈还红红的。
手机里的动画还在播，镜头给到一只大黄狗，蹲在地上，张嘴说“大哥哥...一起来...来玩吧...”
曾舜晞没敢再问，再问感觉肖宇梁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午饭照旧是在食堂吃，曾舜晞在一楼食堂看见一打下课铃就跑了的肖宇梁，肖宇梁也看见曾舜晞了，拎着刚做好的手抓饼问他去哪吃。
“我要去三楼。”曾舜晞说。
“那我和你一起坐。”
肖宇梁饭吃得太快，曾舜晞点完餐端回来就看他吃完了在那划手机。
肖宇梁今天老是围着自己，曾舜晞想跟他说，你那点破事没人会往外说，但又张不了嘴，那么就吃饭吧，反正尴尬是他自找的，跟我没关系。食堂里声音特别嘈杂，又因为场地大，来往的学生说话又很震耳，曾舜晞每次赶着饭点吃饭都觉得脑子疼，特吵，吃两口就想放下。
抬头看见肖宇梁正在看自己，曾舜晞扬起手指划了划脸，用眼睛问他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真可爱。”肖宇梁说。
“我在我家见过你。”肖宇梁又说。
“啊？”
太吵了，刚好有学生大笑着经过，曾舜晞根本听不清他前一句说的什么，于是向前侧着身子大声问他。
“什么见过我？你前一句说什么？”
“我！说！”
“109号！109号两杯拿铁好了！109号！”食堂的小姐姐拿着大喇叭冲窗口外喊。
曾舜晞对着肖宇梁做了一个等一等的手势，从校服兜里拿出小票去窗口领了，再端着回来，看见肖宇梁端着饭站起来往外走，下巴冲外边一扬。
“换个位置吧，厅里太吵了。”
回教室的路上遇见个女孩和肖宇梁打招呼，肖宇梁应了一下，继续并排和曾舜晞走着，没有给女孩下文的意思。
那个女生曾舜晞有印象，是重点班的，都说学习好又好看的女生难得，那个女生就是难得的。
就是她吧，曾舜晞想。
太阳晒得肖宇梁眯着眼睛。
“阿晞你陪我在操场走走吧，回班里就不能玩手机了。”
曾舜晞看了看操场，也好，今天阴凉底下没有多少人，也拿出手机看了下消息，QQ里张雪跟自己说，别问了，明天我来了你就知道了。
逛了一会，肖宇梁把脑袋从手机里拔出来，冲着路过的反光玻璃摆了摆刘海，又回过头来看见曾舜晞在望天，舒展着脖颈，肖宇梁顺着他的视线跟着一起抬头望天。
一帮学体育的学生抱着篮球经过，围着曾舜晞聊了两句又晃着走了。
“认识？”肖宇梁问。
“是我初中同学，最近在准备考体院，都见不着了。”曾舜晞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说。
又过来两个女生，笑着和曾舜晞打招呼，一口一个妹的叫他。曾舜晞也笑，眼睛亮亮的勾人。
“刚刚那个是我朋友。”肖宇梁这样接了一句。
曾舜晞转过脸来看着他，不知道这个话的前后关系是什么关系，歪着头盯肖宇梁。
下午的课肖宇梁不坐曾舜晞前面了，他把曾舜晞同桌赶到前边自己挨着曾舜晞去坐了。临上课之前班主任回来喊肖宇梁去找英语老师，自己的课被挤掉了，风骚的英语老师要讲卷子。
第一节课还是想睡，喝了咖啡也没什么大用，拿铁不够，还得是冰美式，曾舜晞在被瞌睡浸没之前这样想。
肖宇梁挨着曾舜晞，看见他瞌睡也不叫，歪着脑袋看他点头，心里默数一下，两下，然后回头看看老师。英语老师懒得理他的课代表，在黑板上写板书，怪声怪气地说这里个别同学竟然会错，得好好听老师分析一下。然后肖宇梁再转回来看看曾舜晞的卷子，悄悄握一下曾舜晞垂着的手把他叫醒。
如此反复许多次，直到英语老师站在讲台瞪肖宇梁和曾舜晞，课也结束了。
晚自习肖宇梁还不走，一整个下午曾舜晞的同桌都只能在赶在课间的时候赶紧回自己座位找卷子，然后老老实实坐回张雪的座位上课。曾舜晞想来想去，都觉得解释这种现象的唯一可能就是，肖宇梁想和自己确认上午的事。
他不是不太在意这些吗？曾舜晞疑惑。
转头看见肖宇梁死鱼一样卧在课桌上。
“同桌啊，我好无聊啊啊啊。”肖宇梁的声音从臂弯里穿出来，闷闷的穿进曾舜晞的耳朵。
“我同桌！”从前桌发出一个炸了似的声音。
“阿晞啊，我好无聊啊。”肖宇梁把脸扭过来，“我们最后一节逃了吧。”
曾舜晞看了看小黑板上写的距离高考倒计时71天，又看了看趴着看自己的肖宇梁的眼睛。
“撤！”
“现在就撤！”
嘻嘻，没有张雪坐镇的晚自习，能不撤？好不容易老班的密探不在，不撤白不撤！
逃课，真的就只是逃离了课堂。
肖宇梁拿着英语老师的门卡去开学校的电梯，说是要领曾舜晞去顶楼看看。
学校刚刚翻新过，电梯和高楼层都只有老师能用，学生还没见过，顶楼一整层除了校长书记办公室，剩下全都是空着的，陈列成会议室的样子，之前听去开会的班主任说过，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啊！
一整层的走廊都没有开灯，除了校长和书记的办公室，他俩一个一个的去推门，还真推到一间没有锁的，一摸才知道，门锁的锁芯坏了，只能掩着不能锁。
“这儿好，私密，以后就来这。”肖宇梁一抬腿坐在桌子上，十分满意。
曾舜晞听了心里有点膈应，以后什么？以后和谁？
但起码此刻这儿还是干净的。
不敢开灯，曾舜晞拉一把椅子面对窗子坐下，看外面的空空的操场，看学校的紧锁的大门，看学校外亮起的蜿蜒的路灯，目光顺着往更远处延伸，外郊的景色模糊着与天衔在一起。
晚上八点半，天已经全黑了。
曾舜晞常常觉得不自由，逃了课的感觉却加深了这种不自由，这好奇怪，他在班级里和同学们一起上课没有觉得不自由，他在去辅导班的路上坐在私家车里没有觉得不自由，他在学校的小超市为自己的错题挑本子的时候没有觉得不自由。
但是现在他的确觉得自己不自由，像是被束缚住了，被黑夜绑架了。
转过头又看看坐在桌子上的肖宇梁，在黑暗里摆弄手机，屏幕上的光映得他整个人都亮了。
曾舜晞又觉得自己有点羡慕肖宇梁了。
屋子很大，很空旷，让人不敢轻易说话。
“我不会说出去的。”
“课间操的事。”曾舜晞补充道。
回音让他的话听起来很坚定，四面的墙跟着一起回应允诺保守那个秘密。
肖宇梁看着曾舜晞，抿着嘴，笑了。
“我今天没有。”
“今天真的是去洗手间。”
肖宇梁从长长的会议桌尽头挪到靠窗的另一头，伸手去转曾舜晞的椅子要他直视自己。
“我今天没有。”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不再笑了。
“我知道了。”曾舜晞心里觉得有一点点好笑，但是他没有笑出来。
“你骗我。”肖宇梁低下头，但仍旧紧抓着椅子扶手，把曾舜晞围在自己面前。他的声音一直是很轻的，四面的墙把柔和的声音吃净了。
曾舜晞看着他，发觉他此刻并不像往常一般自如。
“我没骗你。我还羡慕你呢。”曾舜晞为了显得真诚，头歪着去抅肖宇梁的视线。
“羡慕？那么要试试我吗？”
肖宇梁从桌子上跳下来，抬起曾舜晞的一条腿，扣在一边的扶手上，自己单膝跪在椅子上，紧贴着曾舜晞被抬起的大腿，单手把人锁在椅子里，俯身亲了上去。
那简直不能算作一个吻，完全就是在撕咬，在掠夺，攻池掠地一般的前进，吹着冲锋的号角厮磨，掠过口腔的每一寸，齿和舌的冲撞十分的莽，肖宇梁一手扶着曾舜晞的下巴，自顾地去吻。
曾舜晞闻见自己嘴里的血味了，混着肖宇梁嘴里的烟味，铁锈味更浓了。
另一边肖宇梁的手机在桌子上静静地亮着，页面停在一个加密备忘录上。
闪烁的光标前是这样一句话:
倒计时71天。
他好像一块小石头，会发光的，摸起来润润的，我曾经拥有过的那种，夜光石头。
如果能再往上翻，翻到备忘录的尽头，会有这样一句话:
倒计时353天。
男生喜欢男生正常吗？
曾舜晞坐在车里，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