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两人相遇了
*5.2k/没存稿了
*《原野追逐》
04
六个月后。
矢空号完成了三次补给，路过了一个意大利站点和两个中国站点。他因此必须使用飞船的特色功能，信号隐匿，来让自己躲开各个雷达的追查。
他也清楚，只靠矢空号的食物，未免太过乏味，好在当初搬运行李的时候，他将箱子扔进了这个小飞船，谢天谢地，他因此在第一周就吃了几根鳕鱼肠，满足了口腹之欲，剩余的种子和蔬菜都进了育种室，大大小小的罐头塞满了小厨房。
他翻开自己的行李，反复翻看《论语》，将缺页手写又粘紧，只是字迹有些烂。
矢空号继续航行，他又变成了孤身一人的探险家。由于已经和阿朗通气，几乎是刚上飞船，他就把所有通讯设备截断，不给自己一点后路，唯一给自己精神安慰的，是早年间离开中国的时候，拿走的一张全家福照片。
他开始和屋子里的人工智能说话，每天录下自己的感受，有时候几分钟，有时候几秒。后来，他就不说话了，沉默得异常，对着显示器上的红点，凌厉地看过去，又无奈地去做其他事。
在第八个月开始的时候，他开始幻听，并且听到了母亲的呢喃和金大宇那孙子的说话声。这让他的睡眠更加糟糕，对植物的关注也相对减少。因此，第一批出自他手的太空育种收成极差。
他在宇宙中为自己庆生，听着人工智能定时好的生日快乐，在宇宙中发呆。为此，他刮了自己的胡子，换了身衣服，对镜头笑着留下一张照片。准备在下个空间站通过其他手段传给自己的母亲。
八个月之后，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他的日子过得极为自由，却经常一言不发地对着阿朗死去的尸体发呆。最终，他将其丢弃在了矢空号的尾舱，那里真空自由，会让他的身体陷入永恒的休眠，甚至可以在落地后将其还给他的亲生父母。这是他做出的极大的改变。那天之后，他开始健身，疯狂地寻找存储的电影电视剧来看，有时候也看一些过时的新闻，因此更加觉得那场天降的海啸像是被预言的大洪水。他因此而攥紧了骆医生给他的宗教饰品，企图从中获得一些力量，之后便对休眠上了瘾。
第二年快要到来之际，他终于可以用Akira的望远镜系统看到那个所谓单极号的降落地点。但他已经恨透了这个任务，却无法控制自己在临近时候的兴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个飞船究竟命运如何，是否同他一样，在浩瀚宇宙里无法返航。
他在宇宙里航行。但越接近单极号所降落的星球，就越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引力将整个飞船拉近，他因此让Akira检查附近的黑洞发生率，数据清晰地摆了出来，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大的能量波动。可越来越快的飞船速度却让他感到害怕，一旦飞船速度突破光速百分之八十，时空扭曲现象发生后，他很有可能因此葬身在浩瀚太空。
肖宇梁看着面板上闪动的红色警报，将飞船降速到最低，减少燃料能耗，稳定氧气浓度，穿上防护服，稳坐在操作台上。他总是这样的，情况越危机，他反而越冷静、越谨慎。他感受到飞船不由自主地朝前挺进，像是安装了极好引擎的轮船，连舵手也无法用自己的技术逃脱面前横亘的冰山。
矢空号穿透那个星球的“大气层”（权且这么说），由于物质与未知气体的碰撞，头部撞裂出巨大的光亮，随后仿佛进入了海底一般，他和他的飞船在摇晃之后，就这么漂浮在这颗星球的大气之间，像一架潜艇。他看到了破败地闪着光的单极号，被小小地扔在冰川一般的地面，这让他感到一丝安慰，并且想迅速潜行到它的面前。
飞船用最低燃料缓缓向前。肖宇梁不知道该如何降落，即使飞船下的“大地”一片冰川样子，他也无法保证准确无误地落地，因此，他也无法离开，相当于被困在这层“大气”里，不上不下，只能左右游荡。Akira自从进入这里后，因为无法识别“大气”的构成与地面的存在，因此偃旗息鼓，成了摆设，不过她还是在疯狂计算着降落的可能，肖宇梁可以感受到操作台微微发烫。
“单极号为什么亮着光？”肖宇梁想，按理说两个世纪之前的飞船，应该不会质量这么好，“难不成这里还有什么人类？当年的那个宇航员？”他让Akira分析这里是否有生命体征，并且检测单极号的情况，但Akira显示无法检测，因为它的射线无法穿透这层透明的“大气”，还需要一点时间，他距离地面仅有3000公里左右，而且他惊喜地发现自己连同飞船在降落，只是速度太慢。最终他找到了降落的方法，那就是当飞行的时候，一边消耗燃料，沿着螺旋状转圈，这样可以加快下降的速度。
他设定了航行方向，沿着单极号上方一直转来转去，最终花了两天整的时间，才降落到单极号的身边。他发现这个飞船比他的要小一些，横插在地面上，露出小小的头部，甚至于比他的要精密，而且材料崭新，根本看不出已经在这里停摆了两百年。经过繁琐的降落过程，他已经发觉到这里的“大气”只是一种类氧气气体，或许并非是真的氧气。因此，他通过封闭尾舱，将一个小舱室中的活虾拿出十几只，从尾舱扔出去，当剧烈的“风”涌进矢空号，这艘飞船被迫着又往前走了几步，险些撞上单极号。
肖宇梁转头回去看那些虾，发现它们诡异地被扭曲，接着直接从物质变成气体。他喝了口水缓了缓，发现有一扇窗户正好对着单极号的另一扇。刚才那么大的响动都没有让单极号里可能存在的生命出现活动迹象，只有两种结论——要么这里的“大气”无法传递声音；要么单极号里的生命体已经死亡。目前看来，他更倾向于前者。
Akira发出播报，“捕捉到不稳定人类活动痕迹......捕捉到不稳定人类活动痕迹......”
肖宇梁觉得挺搞笑的。这个星球好奇怪，有“大气”，没声音，两架飞船差点相撞，里面的两个生命体甚至无法产生交流。他因此紧紧盯着对方的窗户，发现了窗户上凝结的水珠——经过比对之后，发现这种“水”和地球上的并不是太一样，只能称之为“类水液体”。他一次次擦去那个玻璃上的“类水液体”，不想错过单极号的主人发现他的那一瞬间。
这个星球没有夜晚。因此，在肖宇梁发困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对面窗户里的——在水汽后跃动的面孔，看上去年轻而朦胧，因为发现了他而激动地跳了起来。肖宇梁突然没有了困意，在这个时间无序的星球里，找到了自己的落点。
“Hello——”
对方似乎拿了只马克笔，在纸张上写字，很有礼貌，上来第一句和他say hi。
“Are you ok？”
第二句也不错，问他身体如何。
肖宇梁也翻找了会儿，终于找到了一样的材料。他在上面写道——
“I'm ok.”
“Rainco.My Name.”
对方的字体带着童稚的热忱，似乎能够穿透两艘飞船而贴给他温度。与此同时，Akira发出警报，“注意——飞船本体正在下降，速度无序，无法计算，数据记录中。”肖宇梁心里一怔，那岂不是说明单极号已经下降了很久,因此这个横插在地面上的造型不是意外，而是被迫下降。
“I'm Joseph.”
“Where are you from?”
对方传来这么一句，他辨认了一会儿，回复道——
“China.”
他看到对方的眼睛贴近窗户，用袖子擦了擦窗，想要努力看清他纸上的内容，看到是中国后，似乎还高兴地跳了两下。肖宇梁看到了这个Joseph的大眼睛，漂亮而神秘，因此以为他是美国人或者英国人。
“曾舜晞。”
“我的名字。”
“我是广东人。”
肖宇梁坐不住了。他的资料中没有表明这个单极号的驾驶员是一个中国人。他让Akira搜索“曾舜晞”和“Joseph”的关键词，只搜索到了通讯网络云空间里的一些照片，这些照片中又定位到中国人，之后他似乎发现了这个曾舜晞的网络账号，头像便是一张分辨率极低、但依稀可以辨别出眉眼的照片。
“Akira，用ai修复功能，完全修复一下。”肖宇梁说。
接着，他继续写道——
“肖宇梁。”
“我的名字。”
“甘肃天水人。”
曾舜晞看了一会儿，又问他——
“飞船在下陷，你感受到了吗？”
他回复道——
“感受到了。”
“你怎么样？”
曾舜晞写道——
“尾舱陷落了。”
“我的食物可能
“马上就要
“供给不足了。”
肖宇梁挠头，告诉他——
“这里的‘大气’似乎会把生命体‘蒸发’。”
“你必须想办法来我这里。”
“我们一起离开，好吗？”
Akira用打印功能将修复好的照片打印出来。
肖宇梁很难说自己看到的是怎样一张脸。这张脸年轻而稚嫩，有着明显的男性特征，但笑眼弯弯，嘴唇粉嫩，一双大眼给好面孔点睛。这张照片似乎拍摄于曾舜晞的少年时代，因此他的头发乱蓬蓬，上身校服的红白色露出一小半，头发蓬松地翘起一角，像是在cos二次元。肖宇梁盯着看了好久，脑子里给这张照片打上了“可爱”的钢印，但更费脑子的来了——这个两百年前的人是怎么好好活到现在的？
曾舜晞又发来新的字条——
“我好开心。”
“我在这里这么久
“第一次遇到人类
“还是中国人。”
末了，曾舜晞附上了一个哭脸的diy表情，坐实了可爱两个字。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激动平复了下来，窗户上的水汽开始消散。肖宇梁露出自己完整的面孔，如此与曾舜晞相见。他们隔着窗户看着对方的笑容，这次是清晰而明朗的两张脸。不知道从谁开始——总之是都在笑着，一边笑一边低头，仿佛因为这不合时宜的见面而变得幼稚起来。
“阿晞。”
“你是广东人。”
“我叫你阿晞好不好？”
曾舜晞比了个手势，口型对他说可以，刚一说完，窗户又起了雾。肖宇梁看着他的样子，扶额笑了，掉下两滴眼泪来，把悲欣交集表现了个十成十。他终于不再孤独了，面对浩瀚无垠的宇宙，他有了另一位伙伴，即使他们无法触碰。
“你的飞船还有没有出口？”肖宇梁问。
曾舜晞写道，“现在只有顶部的逃生门和两侧快被淹没的窗户。”
Akira正在计算联通装置启动的可能性。由于逃生门的角度背对着他们此时的视线，想要联通两个飞船太困难。肖宇梁想了个办法——既然他们的飞船，这类非生命体在不接触到‘大气’的时候是不会被蒸发的，那么可以让清洁机器人一点一点铺就联通通道，计算好曾舜晞陷落的速度，尽快连接逃生门，将舱内氧气排尽后，再排尽逸散进来的‘大气’，最后让曾舜晞背着氧气瓶穿过通道，来到他面前。
“需要多久？”肖宇梁讲这个计划说给Akira，迫切地需要对方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地球时间，十七天。”
“他的陷落速度在加快吗？”
“是的。”
“有多快？”
“十五天后，单极号目前露出来的逃生舱就会完全陷入类冰雪地面，并且可能被‘大地’吞噬分解。”Akira说着，给出一整串带着波浪号的公式。
肖宇梁的眉头轻轻皱着，迫不及待地先要动手改造清洁机器人，而忘记了回曾舜晞的字条。等他想起来这回事，发现对方在窗户那里贴了要睡觉的字条，并且和他约定，醒来之后一定和他继续聊天。他现在有了新的任务，带曾舜晞离开他的飞船，这是他两年来最大的任务，因此他干劲十足。
这个陌生星球的全新状况太复杂，Akira被迫发生了进化，而可以进行更高智能的分析。它依附于另一个清洁机器人，为自己搭建了一具身体。肖宇梁看着Akira的进化表现，有些略微惊愕，随后收回了对人工智能的关切眼神。
当肖宇梁的拯救计划开始付诸行动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尾舱打开，让Akira指挥这个被改造的清洁机器人，以此进行更高效、更不耗时的救援，而他自己则守着那扇窗，等待着他的阿晞醒来。说来好笑，他趁曾舜晞睡着，反复浏览云空间里他的个人账号，却发现只有内部记录一条，发了一个月亮的emoji。
“或许那天之后，他就成了宇航员也说不定。”肖宇梁想。
由于马克笔和纸有限，从曾舜晞醒来开始，他们花费时间自创了一些只有对方能看得懂的手势，像是人类聋哑人使用手语一样。他们的时间出现了错位，因此曾舜晞按照肖宇梁的表重新调了时间，他们因此可以一起在小窗面前用餐，向对方炫耀自己的菜品。
比如，肖宇梁会炒个土豆丝，他端着盘子，挑衅般地看着曾舜晞垂涎欲滴的眼神，刚想要捏一把对方的脸蛋，被冰凉的窗户撞到的时候，才发现面前有一扇窗的阻碍。曾舜晞吃得并不好，蔬菜比较多，再者就是吃罐头和流食，似乎粮食储存库也在告急。
肖宇梁试着把葱和土豆，还有一些辣椒装进铁盒，让清洁机器人暂时停止工作，直接飞行到救生门之上，用他之前想的办法一样，给对方投喂食物，甚至还会把菜谱写在纸上告诉对方如何翻炒才能吃出中国味。
曾舜晞每天雷打不动地早中晚三餐和他见面，有时候也在窗后看电影什么的。第三天的时候，他看的电影里有一段烟火镜头，他在小窗面前晃了晃，肖宇梁就成了他的分享对象。这感觉好奇妙，肖宇梁想，仿佛真的和曾舜晞坐在一起看了一场盛大的烟火。
他又开始做梦，不过这次对于时间的把控更加牢靠，他梦到自己和曾舜晞在宇宙遨游，手牵着手看着远处的星云，仿佛在飞跃一条巨大的河流，为了奇景而停顿。他梦到他们一起骑着自己那辆摩托车，飞跃油菜花田，飞跃沙漠，停靠在烟火之下的山丘。直到他的闹钟响动，将他唤醒，他又去到那扇窗。
第四天的时候，曾舜晞把床搬到了透过窗户能看到的空间，同时也开始对着窗户洗漱，这让肖宇梁觉得他更加可爱，因为那些绵密的泡沫也无法遮住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
在肖宇梁看来，就是那双眼睛将他吸引到这里，来拯救它主人的陷落；也是因为那双眼睛，他因此逃离了自言自语的宿命，而可以大方地将自己的日常分享出去，告诉对方，他存在过——以至于一个人跨越汪洋的宇宙之海，而陷入一双童稚而神秘的眼睛。
曾舜晞拯救了他的无聊，拯救了他荒芜的生命，将他散漫的精神收拾好，让他变回一个正常人。这么好的人怎么能留在这里。
怎么能。
第五天，肖宇梁睡得迟了些。他倒了一杯营养冲剂，又一次凑到窗户前，看着曾舜晞裹在被子里，在小床上睡得安稳。他那样着迷地看过去，像一只隔着玻璃鱼缸拨弄金鱼的猫，如此地好奇，好奇于曾舜晞的呼吸频率，他仰躺的面容和睫毛的弧度，他被子的质地和床单的形状；好奇于这具有温度的躯体是否与他的一样，心跳脉搏也同频。
他好突然好想说话，于是他打开了好久没有记录的视频日记——
“He......he is beatiful.”
他把对方作为视频后景，磕磕绊绊、又轻轻柔柔地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