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舜晞离开北京回横店前的那个晚上,肖宇梁半夜从酒店后门溜进他的房间,反锁上门之后,他转身问曾舜晞你饿不饿,我带了点吃的。
“什么吃的?”后者闻言穿着浴袍走过来扒拉塑料袋,他刚洗过澡,身上一股沐浴露的味道,有点淡淡的甜香,肖宇梁忍不住凑近闻了闻,感觉像是西柚,还是橙子,说不清楚,反正应该是种水果。
“都是垃圾食品,”曾舜晞翻了翻挑不出东西,嫌弃地摇摇头,“不吃。”
他的头发还没擦干,半湿地从额前耷拉下来,以至于肖宇梁的视线不自觉就跟着那几滴水珠一起滑进那半敞的衣襟,情动地咽了咽口水,“你不吃的话,那就……”
“干嘛?”曾舜晞瞪着他,刚想吐槽他一如既往地没点品味,后脑勺就被人一手托住猛地向前带去。
肖宇梁的吻极富侵略性,也很有技巧,曾舜晞开始还装模作样地推了他几下,没过多久就意乱情迷,两个人鼻尖相蹭着跌跌撞撞走向卧室,肖宇梁看见曾舜晞的头就快要撞到门框,停下来伸手垫了一下。
后者没察觉,就着这姿势靠在门边继续和他深吻,急促的喘息从他们口舌中渗漏出来,再睁开眼的时候,肖宇梁已经把自己扒得一干二净,连条内裤都不剩。
画面实在太辣眼,曾舜晞有点哭笑不得地捂住脸,“肖宇梁,你就不能循序渐进,有点仪式感吗?”
肖宇梁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你不就喜欢我的直接嘛——再说了,谁规定就一定要在床上脱衣服?”
曾舜晞还想损回去,但肖宇梁没给他机会,下一秒就堵住那张嘴拽到床上去折腾,由于之后估摸得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做得有点狠,再加上他本来就录制节目到很晚,几次下来体力耗尽,肖宇梁这头还没完事,人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只好从曾舜晞身体里退出来自己收尾和清理,然后留了一边的床头灯边听歌边刷手机,顺便盯着时间,以防曾舜晞错过离京的航班——看起来,这个场景温情得有些让人意外。
毕竟在今年以前,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偶尔打打炮互相解决肉欲的朋友关系。
是了,朋友关系。
虽然两个人认识的时间线可以断断续续拉到四年前,但实际真正开始相处还是在第二次合作。
那会肖宇梁对曾舜晞的印象就是个典型的公子哥,娇气得不似凡人,走到哪都有专人打伞,太阳晒不得,雨淋不到,护手霜随身携带,每天早上还要吃两个漂亮的鸡蛋,和自己相比——嗯,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云泥有别。
肖宇梁向来不介意用“烂泥”自喻,他做过几年小偶像,除了喝酒抽烟什么狗屁本领没学会,后来又转型去当演员,也接不到什么好剧本,空下来的时间都用来混迹于声色场所,或是和美女幽会,斑斑劣迹,实难赘述。
但他从没装过好人,曾舜晞也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样——戏里烟尘不染,戏外烟不离身,戏里能对自己“深情款款”,戏外就对女演员大献殷情,在过去演艺生涯的千万场戏里,只见过这么一个人真正做到了人剧分离。
只不过尽管肖宇梁“烂”得很直白,曾舜晞却时常会混淆这个人设——因为肖宇梁叼着烟给他喷过驱蚊水,撩着妹还不忘把电风扇转过去让他吹,打游戏会乱骂人却从来不对他发脾气,还有会在石头上刻520,转头随便遇到谁就问要不要,却不肯把捉来的萤火虫送给那个跑来搭讪的小美女。
“不行啊,”情场浪子似笑非笑,对美女指了指不远处背对他们正在拍照的曾舜晞,“这是我要给他的。”
那个夏夜有什么和瓶子一起被放进了曾舜晞的手心,他发现每当自己越靠近肖宇梁,就越想一探究竟。
有一天他在酒店紧急通道的门后找到躲在暗处抽烟的肖宇梁,忍不住问他烟到底是什么味道。
“就尼古丁的味道啊,”脚踩过几个零碎烟头,那人从昏暗的楼梯上走下来,眯着眼睛冲他吐出个烟圈,“你是小孩吗,这都不知道。”
“嗯,不知道。”
“要尝尝么?”
“要。”
密不透风的楼梯间里又湿又热,曾舜晞接过他手里抽到一半的烟,然后吻上去,用舌头将那道紧闭着的牙关轻轻舔开,几分钟后得出结论。
尼古丁好苦,他一点也不喜欢。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理所应当,曾舜晞从未刻意隐藏过自己的性向和欲望,肖宇梁也没把自己包装成处男,即便是第一次和男人做,凭着身经百战的阅历,滋味也不算太糟,缠绵过后,两个人随便闲聊了两句,肖宇梁说为了拍这破剧累得够呛,等杀青了就去休假养养身体,后者却表示拍完这部,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去拍下一部古装戏。
听上去,这两条人生路径全然相反,肖宇梁觉得他们就好像是锦鲤遇到咸鱼,一个能跃进龙门,一个只配在原地晒晒太阳——这么想想,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曾舜晞裤子穿到一半,扭头问他。
“没什么,”习惯性地掏烟出来点,肖宇梁摇摇头岔开话题,“话说你怎么那么喜欢拍武侠片啊?”
“因为我喜欢吊威亚,”呛人的烟味窜进鼻子里,曾舜晞不适地干咳两下,补充道,“就和喜欢坐过山车一样。”
只要能让自己脱离地心引力,他都喜欢。
肖宇梁见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外套,姿势明摆着是要走,话没经过大脑就从嘴里跑出来,“你其实可以在这睡。”
“不了,”而曾舜晞只是摇了摇头,“我回去睡。”
做爱是做爱,睡觉是睡觉。
他一向分得很开。
肖宇梁在凌晨四点半叫醒了曾舜晞,趁他洗漱又检查过一遍行李,确认腊八蒜被好好地打包放进夹层,做完这些,再把那只丑猩猩抱在怀里蹭了又蹭,等曾舜晞穿完鞋之后才递过去。
“喏,带走,现在上面都是我的味道了。”
后者用单手提起它,离得自己老远,皱皱鼻子一脸抗拒,“我怕闻多了想吐。”
“那也没办法,忍着吧,”毛线帽歪了,肖宇梁伸手替他戴正,“你自己选的。”
“嘁,谁稀罕,回去就扔,”说完,曾舜晞推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房间我续到明天了,随便你睡到几点。”
“哦——”
“走了。”
“嗯,一路平安。”
“嗯,再联络。”
“好,拜拜。”
没有象征性的拥抱,对话在门关上之后戛然而止,他们即将开始又一程时间未知的分别。
谁也无法预料下次见面会是在哪天。
肖宇梁突然不明缘由地有些鼻酸,他回到床上把脸埋进右边的枕头,总觉得只要沐浴露的味道还在,曾舜晞就还没离开。
明明上一次还不会这样。
终极笔记杀青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曾舜晞忙着拍戏极少主动联络,也没再提出和他见面,肖宇梁就继续当个浪子游戏人间,整夜流连于美人堆,看上去丝毫未受影响。
只不过偶尔在朋友圈刷到他带定位的动态,肖宇梁都会忍不住计算距离,有时是几百公里,有时缩短到几公里,就会开始假设如果接到他的电话要怎么回应。
可哪怕时不时出现在狗仔偷拍的视频里,身边聚会的朋友换了又换,哪怕就在肖宇梁公寓附近的餐馆里吃饭,曾舜晞也没再找过他,仿佛那一长串的备用好友名单里,从来就没有肖宇梁的位置。
和曾舜晞重新联系上的契机是电视剧开播到了宣传期,恰巧他们又都在横店拍戏,成方旭干脆组了个局,把人统统拉进火锅店。
再次见面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只能东拉西扯,聊聊这些日子的际遇。
曾舜晞说他拍了几部戏,还接了个综艺,肖宇梁脱口而出说我知道,我看了。
“啊?”对方脸上的惊讶溢于言表,肖宇梁马上反应过来找补,“嗯,你不是发朋友圈了嘛,哈哈,我还给你点赞了来着。”
是有那么一回事,曾舜晞觉得口干舌燥,顺手拿起个杯子就往嘴里倒,下一秒差点吐出来,“怎么是酒。”
“呃,那杯是我的……”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不知该向前还是向后,肖宇梁和他面面相觑,突然不约而同地都笑了,惹得一旁成方旭直喊看不懂。
散场后曾舜晞说酒店离得不远,自己可以走回去就当消食,肖宇梁说正巧他也住附近,不如一起啊。
于是他一路散着步把曾舜晞送到酒店的后门,肖宇梁头一回来,不知道那扇门原来这么沉,向外拉了一下竟然没能打开。
好嘛,全垮了。
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人一定是捂着嘴在笑,肖宇梁较上劲,猛地把门扯开到最大,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曾舜晞的胳膊,拉着他快速旋身进了楼梯间。
拐弯抹角不是肖宇梁的风格,他把人抵在墙上,整个身体紧紧贴过去,问为什么你没打过电话给我。
“你不也没打给我。”
“你很忙,”肖宇梁借着醉意把脑袋搁在他肩上,语气略带苦涩,“我怕打扰你。”
酒气伴着炙热呼吸喷在颈侧,手指不自觉地蜷在一起,曾舜晞垂下眼帘,很久后才犹犹豫豫地说,“我也怕。”
他还记得杀青前的早晨,自己是和肖宇梁面对面相拥着醒来,当下竟然在那个怀抱里感觉到些许暖意。
曾舜晞一直告诫自己灵与肉要有分界线,而肖宇梁滥情又无心,也不是值得依赖和深交的对象,他怕再这样下去,肖宇梁迟早都会带着一堆垃圾和淤泥住进自己心里的房间,而就算这个人最后能抽身搬离,那些附属品也终将难以丢弃。
所以他必须尝试戒断。
这四百多天里,即使手指无数次在联系人名单里滑过那个名字,即使看到熟悉的烟盒会莫名心悸,即使只要看到“月亮”就会想起“宇梁”,曾舜晞都很好地忍耐过来了。
他相信以后也可以。
肖宇梁静静地听曾舜晞说完,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他已经算不清自己有过多少女人,只记得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能给他恰到好处的舒服——比如在床上足够温柔体贴,也从不在事后过分纠缠,每一个都能好聚好散,断得干干净净。
唯独曾舜晞,会给他一定程度的撕裂和痛感。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他只知道他不想就这么算了。
于是肖宇梁几近恳求地向曾舜晞讨要一次机会,他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床伴,甚至是情人,并且承诺在清理掉所有垃圾之前,自己绝对不会踏进那个房间半步。
在曾舜晞飞去横店刚过半个月的时候,网络上突然无端冒出许多肖宇梁的爆料,到处都是和他私生活有关聊天记录还有朋友圈截图,真假参半,一时间负面新闻满天飞,很多人跟风骂他,也有很多粉丝帮他说话。
微信被一堆狐朋狗友连番轰炸,打着关心的幌子实则只为了看他笑话,肖宇梁心里烦,又接到公司电话,被叮嘱了好些有的没的,什么让他换微信让他锁好友圈让他近期别再发微博,一律都回答“嗯嗯嗯”“好好好”,其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在这个时代,什么都在以倍速前进,什么都被迭代得很快,除了情感一切都在膨胀,从爆红到被人遗忘可能只需要短短的几天,也许再过没多久,就无人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肖宇梁。
没关系,反正名声早就一片狼藉,再多加几条罪状也无所谓——肖宇梁清空所有未读信息对话框,只留下置顶的那一行。
他只在乎那个人的看法。
“其实那个聊天记录中间被删了几条。”
“说话没分寸是我的错,也是被逼急了。”
“工作室重组人事变动,他们倒打一耙,我也没办法。”
“杂志会不会受影响?”
“但那些女孩我是真的没再跟她们联络。”
“阿晞,你信不信我?”
电话那头听上去有点吵,像是剧组在转场,曾舜晞让他等等,然后肖宇梁就像是沉默等待着最终宣判的嫌犯,片刻后周遭总算安静下来,曾舜晞避开人群站在角落里跟他说,“你先别急,慢慢来。”
“你最近少上网,也别看评论。”
“工作室的事就交给公司处理。”
“杂志那边我去打招呼,不会有问题,”此时有工作人员路过,曾舜晞捂住话筒抬眉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接着问,“对了,昨天你说不太舒服,好点没,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没事……”肖宇梁努力控制着自己微颤的手轻声道,“已经好多了。”
“那你好好休息——”话还没说完,有人跑过来喊导演找,曾舜晞颇为无奈,讲了声一会再聊就匆匆忙忙掐断电话,没听到那句“我想你。”
四周寂静无声,肖宇梁把依旧在不断弹出消息的手机放下,看看身边空空如也,又重复了一遍。
“我好想你。”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某一天反复地死去。
第一次是刚和女人上完床,就被酒店的电梯带着从二十三楼坠落,第二次是一块年久失修的广告牌从天而降砸碎了他的脑袋,第三次他前脚走出ATM机,后脚就被运钞车押送员手里走火的霰弹枪击中,第四次花店发生了大规模的煤气爆炸,第五次,在珠宝店遇上劫匪,让一把刀刺穿心脏,第六次,第七次……他在这操蛋的循环世界里不断经历死亡,不断修正错误,最后艰难地躲过一切危机,险象环生,手里拿着花束和戒指抵达终点。
纯白屋子前的庭院铺满了蓝色玫瑰,餐台上堆着甜点、洋甘菊和一些宇航员的摆件。
他沿着花海向前走了两步,定睛望过去,居中的引路牌上写着“诚邀观礼”,后面是“新郎:曾舜晞”。
而上面附的那张照片里,曾舜晞依旧歪着头,嘴巴笑成一条直线,身旁有个女人挽住他的手臂,笑得明媚又温柔。
正在出神的时候,有只稚嫩的小手伸过来捏自己的大拇指,前后晃了晃,肖宇梁低头去看,花不见了,戒指也了无踪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凭空冒出一个小女孩,像是很多年前他幻想过的模样——漂亮可爱,瓜子脸,有两颗小虎牙,好似一个洋娃娃。
小女孩开口问,“爸爸,我们为什么还不进去?”
肖宇梁记起有次温存过后,曾舜晞说如果哪天他不想再耗下去,就拍拍屁股潇洒离开,去做一个正常人,回到正确的轨道——比如娶个漂亮老婆,再生个可爱女儿。
“行,”他笑了笑,下意识去摸床头柜的烟盒,想到曾舜晞不喜欢闻烟味又放回去,反问道,“那你呢?”
后者歪头看他,一脸理所当然,“我也会的。”
“好啊,”肖宇梁语气轻松,伸手揽住他亲下去,“那我们就比比,将来是谁的女儿更漂亮。”
“爸爸?”小女孩又一次喊道。
肖宇梁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他如此费心竭力地和死神博弈,是为了来见证一场不属于自己的婚礼。
或者是故事原本真正的结局。
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想到这只手以前也是这样从曾舜晞的头顶抚摸到发尾,不一会,已经是满眼睛的泪水。
女孩眼里有的只是懵懂和天真,“爸爸,你怎么哭了?”
而肖宇梁只是看着她边哭边笑。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以前真的有想过在未来当个好爸爸。
那张漂亮的脸渐渐变得模糊直至再也看不清,天空从中间开始一点一点向外坍塌,肖宇梁骤然坠入地心,一番挣扎后精疲力尽地在天亮时醒来。
窗外的月亮只剩下隐约轮廓,他抬起手摸索着自己的左心口,那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曾几何时,肖宇梁的梦想曾经是做个飞天英雄,像无所不能的奥特曼,就算会体力不支胸前闪着红灯,也能在最后一刻力挽狂澜,打败怪兽拯救地球。
可现在他甚至无法自救。
手机此时在耳边震动,他接起来,听见曾舜晞口吻严肃,似乎还有些恼怒,“肖宇梁,你在哪?”
他抹了下眼睛翻过身,“在家啊,还能在哪——”
“那为什么外卖员说敲半天没人开门,”曾舜晞愤愤关掉电脑上航空公司的官网,提高嗓音问,“你不会又跑去喝酒了吧?”
“怎么可能,我多听你话,”被他这么一吼心情似乎好转,肖宇梁嘿嘿笑着说,“就是睡得太死了。”
“爱喝不喝,懒得管你,”把一只手塞进外套,手机从右边换到左边,曾舜晞看了眼时间,“给你买了点东西,外卖员说挂在门把上,你记得拿,我要出发去剧组了——”
“好。”
肖宇梁挂了电话就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去开门,打开印着药房名字的纸袋,里面什么专治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各式药品种类齐全应有尽有。
外送单上的收货人是肖宇梁,留的却是曾舜晞的号码。
不久前在梦境里积累的隐痛瞬间找到出口,字迹在朦胧的视线里化作水墨,肖宇梁这才发现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是多么疯狂地想要去爱。
他爱曾舜晞,不是沉迷情色的爱,不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爱,也不是像温水一样让人舒服的爱。
他的爱,是两颗仙人掌明知会刺伤彼此也要拥抱,是柏拉图说过的那种“欲求、冲动和恒久的失衡”,是投身火海,是无限接近太阳,是一场自我毁灭式的燃烧。
肖宇梁一直都想去爱曾舜晞,只是怕这份爱会伤到他。
那样他就会彻底失去住进那间房的资格。
在瞒着所有人偷偷定了飞去杭州的机票之后,肖宇梁只随身带了一点行李,他背着包压低帽檐,独自穿梭于机场步履匆匆的人潮,像个要回家的流浪小孩——从北京到横店,前前后后加起来统共六七个小时的行程,犹如航海梯山,无人知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来到曾舜晞所在的城市。
零点三十三分,肖宇梁拍下酒店后门的照片给曾舜晞发了过去。
【你看看眼熟吗?】
【嘿嘿】
【早点回来,我等你。】
直到两个小时后曾舜晞才拍完夜戏看到那些短信,他来不及解释,抛下工作人员先一步离开摄影棚,月亮高高悬在天空的夜里,他喘着气拉开那扇沉甸甸的大门,看到坐在台阶上,头靠墙壁昏昏欲睡的肖宇梁。
他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抬头安静地仰望那轮月亮,直到声控灯自动熄灭……而肖宇梁几乎是立刻就感应到他,睁眼凝视着正在黑暗中闪烁的一点光。
“阿晞,是你吗?”
“嗯,是我。”
于是那道光劈开混沌,世界应声而亮,曾舜晞看清他的狼狈,不由得眼眶一红,摸了摸他刺拉拉的下巴,“傻瓜,不是告诉过你我换了酒店吗。”
“哦——我可能忘了。”肖宇梁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团糟,但还是很努力地笑起来,冲曾舜晞张开双臂。
他在那个泥潭里实在待得太久了,事到如今,若想登岸,洗净一身污秽,惟有循着光,奋力地泅渡。
怀抱很快被没有一丝空隙地填满,曾舜晞上下揉着肖宇梁的背脊,虽然脸颊被那些碎胡渣刺得有点痛,也仅仅只是短暂地皱了一下眉,然后温柔地对他说,“走,我们回家。”
不久前,肖宇梁曾经提议等下次休假就一起去旅行,曾舜晞说好啊,那我们去毛里求斯看水下瀑布,或是到夏威夷的哈雷卡拉火山漫步云端——而肖宇梁却执意要带他去西北吃一碗正宗的油泼面,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辣到心火烧。
现在想想,横店或北京,深圳或西北,毛里求斯还是夏威夷,其实去哪都行,他们可以去云上和深海里冒险,也可以站在招牌破破烂烂的面馆门前淋一场雨。
玫瑰遇上烂泥依旧能绽放,哪里有他,哪里就是落脚处。
“听说世上有一种无脚鸟,一生只落地一次,还有一种荆棘鸟,一生只歌唱一次,”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曾舜晞靠在肖宇梁怀里问,“那会不会还有‘没翅膀的鸟’,或者‘没有嘴的鸟’?”
“这么说的话,应该还有无翅鸟,”有人动了动聪明的大脑,说,“但没有无喙鸟吧,如果鸟不能开口,不能进食,也无法捕杀和撕咬猎物,怎么活?”
“可我觉得有,”曾舜晞摊开他的掌心,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扣了进去,“就算不能开口,它也配活着,快乐一天是一天。”
“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肖宇梁没反驳,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没人见过,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是啊。
谁说世上没有无喙鸟。
渡火后残破的肉体,依旧可以拥有疯狂的灵魂,它有权利向世俗叫嚣,与命运相抗,只要存活一天,便可肆意翱翔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曾舜晞把脑袋埋进肖宇梁的颈窝,闭上眼睛说,“那我们就做一对亡命天涯的无喙鸟。”
沉入梦境之前,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回答。
“好。”
这一次,他们终于决定要奋不顾身地共赴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