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的重庆已经开始热起来了,曾舜晞楼下那条街对面就是一间老茶馆,太阳大起来的时候,茶馆里喝茶吹牛打牌的声音也大起来,他很烦所以起身去把窗户关上,但也阻止了外面的凉风吹进来,他把立式风扇打开固定住风扇头对准床头吹,这才又凉快下来。他租的是很老旧的房子,连空调也没有,房间只有十几平米,挨着街道,没有独立厨房,倒是有个独立的卫浴,虽然花洒早就坏了,他只能举着水管冲澡。家里破破烂烂什么都没有,硬要说有什么,那只能是房间里的另一扇窗户,从那里往外看能看到山一样的景,其实也不算山,只是错落的地形加上郁郁葱葱的树枝树叶遮挡了一些建筑物,风一吹,树冠就缓缓地摇动,大片的深绿像海浪一样涌动起来,于是就让人想到了山。
曾舜晞回到床上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实在是睡不着就把眼睛睁开了,他看着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也是他家里唯一一把椅子上搭着一件外套,蓝白色的外套,胸前印着一个徽章,曾舜晞清醒过来,那是离他家不远的一所高中的校服。校服的袖口很脏,全是被黑色圆珠笔划上去的墨迹,曾舜晞有一瞬间还在想,这个学生肯定很喜欢转笔。
学生?
曾舜晞瞪大了眼睛,这下才完全清醒了。从他正儿八经把卖身当做一个糊口的职业时候起,他家里断断续续来过一些人,前两年他就总往家里带,但是这两年少了,说得好听一点是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他自己也有点嫌脏。不过他不会明着说自己嫌脏,他知道自己这个身份说这种话是会引来嘲笑的,就像乞丐嫌穷,他一个婊子也会嫌脏。
事情有点复杂,曾舜晞这才意识到,那件校服外套很明显就说明了一件事,他和一个高中生睡了,但是这个高中生现在不见了,难道是去警察局举报他了吗?曾舜晞有点想死了,他又不是没进去过警察局,留守查看了两天两晚,就因为一个嫖客嫖了他还不想给钱,最后还被老婆捉奸,不过那时候有人赎他回来,跟现在这个事性质也不太一样。曾舜晞不太懂法,但是一个未成年要是告他,他还有过前科,那就是一告一个准了。
那一天曾舜晞心里都惴惴不安的,不过到了饭点还是爬起来到顶楼的小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吃,这个小厨房是他租房子顺带的,按理说其他人都能用,他这一栋楼也有形形色色的人住在里面,但碍于他的工作性质,曾舜晞最多只能在他做饭而那些人抱着洗好的床单上天台来晾的时候打个招呼,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干嘛的,不管是一直住这儿的,还是新来的租户,大家都自觉离他远远的。
曾舜晞在小厨房里的小桌子上吃面,他拿最后一个鸡蛋给自己煮了一个荷包蛋埋在碗底下,刚才上来晾衣服的人忘了关天台的门,所以一阵接一阵凉凉的风吹进来,吹得他身上松垮垮的衣服紧贴着腰和背,他端起面碗喝汤,眼睛却看着天台上扬起来的床单和五颜六色的内衣内裤。不知道是谁种了几株小番茄,曾舜晞把碗底浸入味的荷包蛋吃了,又站起来走到外面揪了几个小番茄,用嘴巴哈了一口气后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吃了起来。他一只手撑着腰看不远处的建筑物,树冠太茂密,只能看到冒出一点尖的房顶还有房顶上插着的一面红旗,那就是那所高中了。
不知道为什么,曾舜晞总觉得自己要完,他没搞过高中生,所以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拿这件事勒索他,虽然曾舜晞也记不得昨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回到房间把散落一地的衣服捡起来,挨个摸了一下衣兜裤兜,发现自己少了五十块钱,他今早就觉得屁股有点痛了。他站在原地,看着椅背上那件脏兮兮的蓝白校服,忽然有点想笑,自己被嫖了不说,还倒贴了钱。虽然有点荒唐和可笑,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把自己的衣服和那件校服一起收拾了放到洗衣房去洗,拿上钥匙出门,他给自己找了一份不算太累的零工,老是卖他也觉得累,夏天他更不想和人肉贴肉,黏糊糊的让他不舒服。
他在附近的一家小超市当收银员,今天该他值下午到晚上的班,走过去的时候他刻意绕开了学校,他想到家里还有那件校服心里面就膈应着。夜里十点钟,高中放学了,但高三的还没有放学,十点钟超市里的客流量稍微多了一点,来买冰汽水的,来买冰淇淋,来买烤肠的都有,也有来店里面逛一下顺便蹭一蹭冷气的。也就那小段时间过去,店里面又开始冷清,出来买套的人都没几个,天气一热就不想做爱,可能所有人都是相通的。
快十一点的时候,也快要打烊关店了,店长把钥匙给了曾舜晞让他看着时间关店,趁着还有一点时间曾舜晞打扫了一下店里面的卫生,顺便把货架补上了。进门的地方有一个摆放香烟的玻璃架子,他站在门口补充了一些香烟进去,又给自己拿了一盒出来,再抽出一支烟点上。曾舜晞撑着收银台一口一口地抽烟,他都有点舍不得走了,店里太凉快,等一下走出去不知道有多热。
这时候推门走进来一个人,曾舜晞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原来已经十一点了,高三放学,他该打烊了。
走进来那个人没有穿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短袖的校服,他垂着头走进来,从冰柜里摸出一瓶冻过的矿泉水,走到收银台后掏出一张整的五十元放到了曾舜晞面前。看到这个人的脸后,曾舜晞的心脏紧紧地收缩了一下,他酒后遗失的一部分记忆全部都涌了出来。
“是你嫖了我?”
被问住的肖宇梁的表情有一点复杂,说不上恼怒,但他又皱了眉毛,他说,“不是嫖。”这一句话又把曾舜晞气笑了,确实不是嫖,他自己倒贴钱的事怎么能算嫖?
“不是嫖,那这五十算怎么回事,你是说我嫖你咯?”
肖宇梁压了压嘴角,表情有点难看,曾舜晞以为戳中他的点了,得寸进尺了起来,“你个高中生,什么不学学偷钱,你还敢来找我?我是你我都没脸进来。”
肖宇梁啧了一声,他把桌上那五十块钱收了回来,也没要那一瓶矿泉水就转身出去了。这一下把曾舜晞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连忙跑出去,还在想难道自己真的说重了。
“你跑什么啊?你不心虚你跑干嘛?”
曾舜晞上去把肖宇梁抓住,也就是抓住了才发现这个人还比他高一些,他回过头看过来眼睛居然是往下看他的,曾舜晞也没把手撒开就那么拽着他,肖宇梁很不耐烦地说了句,“我没心虚。”
“那你——”
“你昨晚上自己把钱塞给我,让我扶你上楼,你自己又缠过来让我操你,弄完了还不让我走,”他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着,曾舜晞的脸跟着他的一字一句而发红发烫,他好像什么都想起来了,连五月的夜风都吹不散他脸上的热度,最后肖宇梁还说了一句,“懂了?”
曾舜晞把手缩回来,肖宇梁往前走一步,他有点心虚地往后退一步,又什么都不说地拐回店里,肖宇梁像夺回了上风,他明明不想说出来,毕竟他第一次和一个男人扯上肉体关系,虽然爽是挺爽的,但要让他自己亲口说出来还是怪恶心的。但是看到曾舜晞吃瘪后他就小小地得意起来,他跟在曾舜晞后面,又把那五十块钱掏出来,拧开那瓶矿泉水喝,还让曾舜晞给他找零。
“没五角钱了,自己拿根棒棒糖。”
曾舜晞把那五十块钱收进去,专门给他找了一堆零零碎碎的散钱,一元的硬币都有好几个,肖宇梁看出来他在生气,一只大手伸过去,把那一堆散钱钢镚都接住了,然后叮叮当当地装进自己的裤兜里。他给自己挑了一个青苹果味道的棒棒糖,看着曾舜晞拉下卷帘门,还上去帮他踩了一脚让卷帘门好落下来。
肖宇梁这下有点像二流子了,他一甩一甩地跟在曾舜晞的后面,嘴里还含着棒棒糖。曾舜晞走下坡路脚步快起来,他也跟着快起来,曾舜晞走上坡路步子又慢下去,他也跟着慢下去,深夜的街道上只有昏暗的路灯,这些灯光还被茂密的树叶给漏得细碎又朦胧。
“我校服是不是还在你家?”
肖宇梁大跨几步跟了上去,他把棒棒糖嚼碎咽了下去,再把糖棍扔到了地上。
“给你洗了。”
曾舜晞说,看也不看肖宇梁一眼,听到这句话的肖宇梁倒是很惊讶,他偏过头看了曾舜晞的侧脸一眼,他的鬓角有汗滴下来,晚上也好热。
“还给我洗了?”
“太脏。”
肖宇梁自己点了点头,倒也不是认同的点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所以只能拿下巴点点。
“所以你又让我跟你回家?”
这个“又”字刺得曾舜晞耳膜都一跳,不过他也不能说什么,于是也不作答,自顾自地往前走。肖宇梁乐起来,明明之前曾舜晞说他的时候他还挺生气的。
在回家的路上,曾舜晞一直在想昨晚的事。他昨天晚上出去喝了酒,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回来几次摔在地上,快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完全走不动了,这时候正好遇到下晚自习的肖宇梁,他穿着脏兮兮的蓝白校服走过来,大概是觉得曾舜晞眼熟,之前他去小超市买烟,但曾舜晞说他是未成年硬是不卖给他,还打发了他一根青苹果味的棒棒糖,没收他的钱。不过这件事曾舜晞没放在心上,只有肖宇梁还记得。
肖宇梁蹲在了趴在地上的曾舜晞旁边,像看流浪狗一样看他,曾舜晞喝多了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狼狈,他扯了扯肖宇梁的裤腿。
“你扶我上楼,我给你十块钱......”
曾舜晞说话的声音很小声,肖宇梁只有把耳朵凑近了才能听见,但他一凑近了酒味就毫无保留地喷在了他的脸上、耳朵上,像煮烂了的苹果味道,带着酸味和腐烂的味道。
“太少了,我不干。”
肖宇梁说,其实他只是想逗一逗曾舜晞,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看起来很容易欺负,也可能是因为他并没有认出自己而他在报复。
“给你五十,顺便让你操好不好?”
曾舜晞说得轻轻松松又黏黏糊糊,好像后半句话和前半句话是同等的性质,又好像他自己是前半句话的赠品。肖宇梁有点说不出话,他本来也只是想逗一逗他,但好像又被曾舜晞给玩了,明明他只说了一句话。
肖宇梁不是一个好学生,早恋那些事他干过不少,他仅有的那么几次性行为也只是和女生发生的,所以对于曾舜晞的后半句话他只短暂地过了一下脑子,没把他当回事,还是扛着他上了楼,从他兜里摸出钥匙开门。曾舜晞喊热,但是他浑身又在不自觉地颤抖,他一喝多就会这样,止都止不住地蜷缩在床上发抖,他看到肖宇梁要走还拉住他的袖管。
“你过来,我把钱给你。”
肖宇梁就过去,曾舜晞把他拉到床上坐着,又按着他躺下,他脑袋昏昏沉沉以为自己在接客,所有的动作都变得游刃有余起来,肖宇梁想说话,曾舜晞用嘴巴堵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摸出五十块钱塞到了肖宇梁的裤兜里,他笑了笑,第一次感觉是自己在嫖,而不是别人嫖他。
“记得戴套。”
曾舜晞轻声说,然后就被压到了身底下再也说不出话。
事后肖宇梁自己在房间找了支烟抽,他没戴套只是没射进去,曾舜晞说射进去会让他不舒服,他还真就乖乖听话了。曾舜晞说自己有点困了,那时候肖宇梁还在干他,他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又被干醒了,曾舜晞只是抖叫也没叫几声,总之肖宇梁干得不太痛快。半夜曾舜晞又醒了,说自己渴,肖宇梁还得爬起来给他倒水,他又说自己想尿尿,肖宇梁又得扶着他还要帮他扶着鸟让他尿。
快到凌晨,肖宇梁瘫在床上,一只胳膊搭在了曾舜晞的身上,他说,“我明天还要上课,你消停会儿吧。”曾舜晞也没应他,闭着眼睛算是睡过去了,但肖宇梁睡不着了,他裸着上半身走到了窗户前,那儿放了一个八宝粥的空罐子,里面积了一些烟灰,他在桌上找到一盒烟,还是爆珠的,味道很淡,但也还是抽了。他一眼眺望过去只能依稀看到一盏灯光隐藏在浓密的树叶里,他抽着烟,感觉自己活在森林里,而他身处在巢中。
现在,他们还是走在同一片森林里,肖宇梁跟着曾舜晞从低处走到高处,又从高处走到平地上,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高低错落的地形,觉得自己走在峭壁上。曾舜晞穿过两栋建筑物之间的小巷子,走到里面再爬上楼梯,墙壁上全是各种小广告。曾舜晞拿出钥匙把门打开,换了一双拖鞋,肖宇梁坐到他的床上看他往外面走就又站起来跟上去。
“这里还有个厨房?”
他们一起走到顶楼,肖宇梁揭开锅看了看,里面什么也没有。曾舜晞走到天台上把白天晒的衣服都收到了怀里,走回来的时候肖宇梁还在厨房找东找西,曾舜晞说碗柜里还有一包泡面,然后就抱着衣服下了楼,还让肖宇梁记得把锅碗瓢盆洗干净。肖宇梁一个人站在窄小的厨房里,他的手一伸就可以摸到天花板上吊着的那颗布满灰尘的灯泡。
过了一会儿,曾舜晞在房间里叠衣服,他把肖宇梁的校服折好放在了椅子上,肖宇梁用脚轻轻踢开了房门,他手里端着小锅子,锅子里是煮好的泡面。
“别坐我床上吃,起开。”
曾舜晞把肖宇梁拂开,再把一堆叠好的衣服放在他坐过的地方,肖宇梁端着锅去到了窗户边上吃,他去的是对着街道的那扇窗户,他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看对面的牌馆,打麻将的,斗地主的,还有在路灯底下下象棋的。
“你自己一个人住?”
肖宇梁喝了一口汤后问他。
“你昨天晚上不就知道了吗?”
曾舜晞一点也不避讳他了,肖宇梁回想了一下,然后暧昧地笑了。
“一个人住是不是很方便?”
肖宇梁又问,他把吃干净的锅子放在了窗台上。
“打炮比较方便。”
“看出来了,所以你经常带人回来吗?”
肖宇梁把自己的校服从椅子上拿起来,反着坐了上去,胳膊靠在椅背上,下巴又放在胳膊上。
“不怎么带高中生回来。”
“为什么?”
“高中生没什么钱。”
肖宇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曾舜晞话里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曾舜晞难得带回来的人,有点小小的得意。
“你怎么还不回家?”
曾舜晞听到楼底下打牌的人都逐渐散了,牌馆都要打烊了,肖宇梁还赖在他那儿不走。
“我不能待在你这儿吗?”
肖宇梁没脸没皮起来,曾舜晞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听到这句话后头也不回。
“下面又痒了?”
这一句话把肖宇梁激起来了,曾舜晞话里好像是在瞧不起他,但又确实说中了。以前没操过男人,现在操过了,还想多来几次。曾舜晞被肖宇梁掐着腰按在了衣柜上趴着,他握着肖宇梁的手腕想把他推开,但是没推走反而贴得他又近了。
“又想不给钱就嫖我?”
“给钱就能日你?”
“能。”
说着肖宇梁已经把曾舜晞的裤子给扒下来了,他把他的屁股肉掰开就想往里塞,但是曾舜晞喊疼,昨天可没听他喊疼,肖宇梁不管不顾地往里顶,结果疼得曾舜晞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曾舜晞让肖宇梁去床上,他自己把裤子踩了下去,两条光溜溜的腿从里面走出来,那两条腿又跨到了肖宇梁的身上。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带高中生回来了吗?”
曾舜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屁股坐到了肖宇梁的鸡巴上。
“为什么?”
肖宇梁撑着上半身仰视着他,这个时候他懵懂得像个处男,看得曾舜晞从鼻腔里喷出一声笑。
“活太差,射太快。”
曾舜晞把肖宇梁的校服撩起来按住他的小腹,那里的肌肉紧绷绷的,这也只能是高中生的唯一好处了。肖宇梁拿手缠住曾舜晞抚摸他的那只手,顺着手腕摸上去,“那你教教我。”
这是他们第二次上床,但却是曾舜晞第一次清醒着和肖宇梁做爱。完事之后肖宇梁把头放在了曾舜晞的后腰上枕着,他后腰那儿向下凹陷用来靠着正合适,曾舜晞则把头伸出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
“你是不是抽我的烟了?”
曾舜晞今天才看到落在窗台上的烟头,也没给他扔进八宝粥的罐子里。
“昂。”
“未成年人不准抽烟。”
“我成年了,我复读了一年高三。”
“啊,怎么就复读了?”
“没考上呗,就复读了,去年就十八了。”
曾舜晞没再说话,他把夹着烟的手往后递了递,肖宇梁闻着味道偏过头用手接了过来,他侧着头靠在了曾舜晞的后腰上,把烟吹到了他的皮肤上,这让曾舜晞的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的肩胛骨动了动,整个人又趴下去,但肩胛骨又耸起来,肖宇梁夹着烟用手指去摸了摸他背上那块突出的骨头,曾舜晞说干嘛,他说,“原来是痣,红的。”
肖宇梁直起身子,正儿八经地开始数曾舜晞背上大大小小的痣,黑色的,褐色的,红色的,肩头,后颈,背脊,后腰。数完了之后他对曾舜晞说,你身上好多痣,曾舜晞说那又怎么样,他说,不怎么样,就数数。
“你是不是明天还要上课?”
虽然明天星期六,但曾舜晞知道他们高中生星期六都是要上课的。
“是。”
“算了,我去洗锅得了。”
曾舜晞动了一下,肖宇梁就自觉地把头挪到一边去,他扯了一条大裤衩穿上,就裸着上半身端着锅上楼去了,肖宇梁看着他走出门。就在曾舜晞在楼上收拾厨房的时候,肖宇梁去厕所里冲了个澡,他没搞懂哪边是热水就直接冲了个冷水澡,拿曾舜晞挂在墙上的浴巾擦了擦就算完事。曾舜晞没赶他走,他也就赖着不走了。
曾舜晞从楼上下来回到房间,他自己又去洗了个澡,他房间里的热水器有点问题,要等一会儿才能出热水,洗完之后他去拿浴巾才发现浴巾是湿的,他无奈地摇摇头,出来才发现肖宇梁夹着他的被子睡着了,连枕头都不需要。他想到自己以前在楼下喂过一段时间的流浪狗,他只喂过一次,那只小狗就像认准了他一样,每天等他从外面回来都会摇着尾巴跟他上楼,等他拿出小碗来喂食,后来有一阵城管扑杀流浪狗管得特别严,他也再没见过那只小狗。
“真羡慕你嫖我不用给钱。”
曾舜晞自话自说了一句,像在自嘲。肖宇梁已经睡过去了,在睡梦中砸了咂嘴,曾舜晞看他头发好多好厚用书撩开了他的刘海,额头已经被汗打湿了。曾舜晞又爬到床尾把电风扇打开,老式的电风扇徐徐吹着风,肖宇梁光着个屁股蛋子露在外面,曾舜晞扯了一点被子过来盖着,到了半夜,外面下起暴雨来。曾舜晞是被刮进来的雨点给凉醒的,肖宇梁大概也是被冻得所以裹紧了被子还伸出一只手来搂着他,他从肖宇梁的怀里爬出来,起身去关了两边的窗户,这时候夜空闪了闪,楼下的街道在那一瞬间都被闪电照亮了,屋子里也照得煞白,他的腿上被咬出几个蚊子包,他又翻出一盘蚊香点上放在床底下。
一道轰隆隆的雷滚下来,这下肖宇梁醒了,曾舜晞也正好爬上床重新躺回去。
“怕打雷?”
曾舜晞问他,肖宇梁揉了一把眼睛才看到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
“不怕。”
他说,然后一掀被子把曾舜晞重新裹了进去。
“明天什么时候放学?”
“下午就放。”
“去楼下把头发剪了。”
“你带我去。”
第二天下午,肖宇梁还真被曾舜晞带到楼下一家理发店剪头发了。曾舜晞带着他进去的时候老板还在给别的客人剪头发,曾舜晞让他到后面的洗发台上坐着,他又扯来一张干毛巾给肖宇梁卡进后脖子里。
“你还会这?”
“学过,不过没学多久,赚不了几个钱。”
肖宇梁躺下来,曾舜晞就把花洒拿出来把水打开,等水温热了就开始冲洗头发。
“烫吗?”
“不烫。”
“那凉不凉?”
“也不凉。”
肖宇梁把眼睛睁开和曾舜晞说话,他觉得这个视角很新奇,曾舜晞让他把眼睛闭上,他又闭上了,不过问了一句为什么闭上。
“叫你闭上就闭上。”
他说。肖宇梁乖乖把眼睛闭上,但是没把嘴闭上,从头到尾都在和曾舜晞闲扯。最后洗完头曾舜晞把毛巾扯出来给他擦头发,肖宇梁把眼睛闭上了随便他怎么擦,曾舜晞说像在呼噜狗毛,肖宇梁也只是把眼睛挑开一道缝看他。肖宇梁还在剪头发的时候曾舜晞就去超市上班了,店里只剩下他和老板。
“高中生?”
老板问他。
“高三。”
“成年了?”
“成年了。”
“我劝你别在他身上骗钱,他这个人别看那个样子,其实很好骗。”
“我没想过......”
“他还欠着我房租,见好就收吧。”
肖宇梁心里憋着一口气,头发没吹干就走了,走出理发店狠狠搓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他的头发短了一大截,后脖子凉凉的。他听了曾舜晞的话,去洗衣房把洗好的衣服拿去天台晾干,自己又给自己煮了饭吃,到了晚上他又去接曾舜晞回来。
肖宇梁在床上问他,曾舜晞伸出手摸他后脖子上短短的发茬,他用手掌心细细地摸,像小刷子在挠他的手掌心。
“你跟那个老板很熟?”
“熟。”
“有多熟?”
曾舜晞笑了笑,改口说,“不算太熟。”
“那你跟我算熟吗?”
“不算。”
肖宇梁掐了一把他的腰,曾舜晞就又改口了,“算熟的。”
那一个月肖宇梁一直赖在曾舜晞家不走,早上他从曾舜晞的家走出去,晚上又跟着曾舜晞从便利店走回来。曾舜晞偶尔会早上起来去菜市场买一些新鲜蔬菜,然后中午做好了再留一点到晚上当夜宵。其实肖宇梁没赖在他家不走之前,他一般会去校门口的饭馆买一些低价盒饭,七块钱两荤两素,他可以吃得很饱。肖宇梁高三,晚上要上五节晚自习,下了自习经常饿得受不了,他说他吃腻了泡面,虽然那泡面都是曾舜晞给自己买的。曾舜晞嘴上说着不吃就拉倒,还说他什么钱都没给还挑三拣四,肖宇梁是真没钱,曾舜晞给他的那五十块钱他热得受不了了才会在超市里买个冰棍来吃,还是五角钱一个的牛奶小布丁。
“这么穷还抽烟?”
曾舜晞给自己也拿了一个牛奶小布丁,和肖宇梁一起吃着走回家,肖宇梁的书包里装着一个铁的文具盒,走起路来叮咣叮咣地响,一路上就只听到他的文具盒在响。
“我没有瘾,可以抽,也可以不抽。”
“自己学会抽烟的?”
“不是,他们抽,我也跟着抽了。”
“不抽会怎样?”
“会挨揍。”
“你会被揍?”
曾舜晞停下来看了看肖宇梁的高个子,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膀子。
“当然不会。”
肖宇梁嘿嘿一笑,一把搂过曾舜晞的脖子,没吃完的牛奶小布丁差点戳到他的脸上。
到了家,曾舜晞把中午留出来的饭菜从冰箱里端出来,给肖宇梁回了一下锅就给他端上了餐桌。
“给我做的?”
“剩的,不吃就拿去喂狗了。”
“喂我也是喂狗。”
肖宇梁端起碗筷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曾舜晞失笑地看着他,他又走出去在天台上揪了几颗小番茄回来,他自己吃了一颗,剩下的给肖宇梁洗干净放在了碗里。曾舜晞明天上早班,就先下楼洗澡睡觉了,还让肖宇梁把碗洗干净放回碗柜里,顺便把天台上晾的衣服收进来。肖宇梁收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短袖校服又被洗干净了,他抱着一堆衣服回到楼下,衣服晒得干干的,散发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曾舜晞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房间里没开灯,但电视还开着,正放着无聊冗长的广告,肖宇梁拿过遥控器把声音调到最低,借着那一点光亮把曾舜晞的衣服叠好了放进衣柜,而他的衣物一直放在椅子上。
肖宇梁洗完澡就爬上床睡觉了,但他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东西,要么抱着被子,要么抱着曾舜晞,可是重庆的天气不允许他们过分亲密,所以曾舜晞总是会被热醒,他借着照进来的路灯,看着肖宇梁被热得满脸是油汗,他把被子踹开和肖宇梁隔出一段距离,让电风扇吹出来的风吹干他汗湿的背脊,等他再度睡着了,肖宇梁就又贴了过来。
第二天早上,曾舜晞起得比肖宇梁还早,等他穿好衣服肖宇梁也跟着起来了,曾舜晞问他还有钱吗?他说还有。曾舜晞又问他还有多少?他说不多了。曾舜晞拿他没办法,又给了他十块钱,让他自己拿去吃早饭。肖宇梁问他走那么早干嘛,他说急着去开店。肖宇梁又问他不吃早饭吗?他说自己不吃也无所谓。
别迟到了。曾舜晞说。
你也别迟到。肖宇梁也说。
早晨的太阳出来了,但还没热起来,楼下的茶馆也早早地开了,曾舜晞赶着去开店,打扫卫生,整理货架,进货补货,收拾仓库,超市很小,只有他一个收银员,没生意的时候他就坐在柜台后面看小电视。等到了下午他下班回家,路过楼下的理发店,理发店的老板是他的房东,他想到自己还拖着上个月的房租没交,这个月又快完了,他又想到这个月的水电费应该比上个月超出很多。他走进理发店,看到老板刚吃完饭,老板跟他认识有几年了,倒也直接懒得跟他绕弯子。
“想到来交房租了?”
“还没钱。”
“最近没开张?”
老板知道他是做那个的,也不避讳。
“没有,在等工资下来。”
“找到正经活路了?”
“差不多。”
“从良了?”
“不算。”
“等你有钱了再给我,我先把水电费给你垫了。”
“谢了。”
曾舜晞松了一口气,但回到家的时候还是有点不舒服,心里像是梗着什么东西,他又看到放在椅子上的校服。他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看到几个熟客的名字,想了想还是拨了过去。
曾舜晞是天黑了才出去的,夏天快到了,所以重庆的天七点钟都还亮着,八点钟才完全天黑。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去,但是他忘记留一把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里,也忘记留一些饭菜在冰箱里。今天天气很热,蚊子很多,肖宇梁从学校走到曾舜晞的家,他敲门却没有人给他开门,他等了一会儿,又想了想沿着原路返回了学校又走到了学校附近的那家小超市。超市早就打烊了,快要十二点,他又折回来蹲在门口,楼道的声控灯熄了又亮,晚归的人都对他投来奇怪的目光,蚊子绕着他飞来飞去,在他手臂上叮出好几个包,他又在蚊子包上掐了十字。
肖宇梁没有手机,他也没有曾舜晞的电话号码,他的腿蹲麻了就走到了楼顶,翻了翻冰箱和碗柜,什么也没有,他给自己煮了碗面,又自己洗了锅碗,曾舜晞还是没有回来。他没下楼,而是走到天台,上面的衣服有些被收走了,有些还晾着被风吹得飘起来。他走到围栏边上,看楼下昏黄的街道,被路灯照着的街道像是流淌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的河,弯弯曲曲地向两边延伸,路上鲜少有行人。
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肖宇梁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又走进了巷子里。肖宇梁跟着走了下去,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看到曾舜晞走上来,他看起来又热又累,衣服也乱糟糟的,也不像他平时会穿的衣服,像是打扮过,但又被糟蹋了。
“啊,忘了给你钥匙。”
曾舜晞才想起来,他看到肖宇梁胳膊上全都是蚊子包。
“你干嘛去了。”
“干活。”
曾舜晞把门打开,肖宇梁贴着他的脚步就跟了进去,他肚子叫了一下,声音很大,曾舜晞又想起来自己没给他留饭菜。
“干什么活这么晚才回来?”
肖宇梁像在审问他,可能放在平时曾舜晞还会有点耐心,但今晚他真的不行,如果肖宇梁见好就收他可能还不会那么烦躁,可是肖宇梁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要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他的下一句话就像一根针彻底扎爆了曾舜晞。
“又是谁把你嫖了?”
曾舜晞本来还在点烟,肖宇梁这句话说完后他烟也没点着,他动了动手指,把烟放回了烟盒,他本来想给肖宇梁一个耳光,但是肖宇梁就在昏暗的白炽灯下站着,阴影投射在他的眼窝里,显得他异常瘦削,他穿着短袖的校服,宽阔且锋利的肩膀似乎要把布料给顶破。算了。曾舜晞心想。
“你滚出去吧。”
他说。
肖宇梁捏着拳头定在了原地,似乎是头顶的白炽灯晒得他融化又凝固在了原地,他瞪着曾舜晞的脸,但曾舜晞连眼色都不愿意多分给他一丝。他就那么定着,看曾舜晞把衣服裤子都脱了然后扔在椅子上,赤裸裸地走进厕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曾舜晞出来的时候肖宇梁已经没在房间里了,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像往常一样把纱窗关上,再点一盘蚊香,把电风扇对准床头,开二档的风力,最后躺回床上。他不信肖宇梁不知道他是出来卖的,所以他不知道肖宇梁在生什么气,他好像一条流浪狗,在他这儿吃了许多的饭仿佛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他的主人,可他差点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怎么养一条流浪狗。
其实曾舜晞不知道,他以前喂过的流浪狗在门口等了好久,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开,就像现在曾舜晞也不知道肖宇梁在门口站了好久,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逃走。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肖宇梁再也没来过,曾舜晞还是在超市打工,偶尔遇到下晚自习的高三学生来买东西他会稍微搭几句话,问他们还有多久高考,他们都说快了,六月份马上就到了,夏天也马上就到了。
曾舜晞的工资也发下来了,他晚上躺在空荡荡的床上的时候就会想到以前和肖宇梁说过的一些话,他们晚上并不总是做爱,他们也会讲一些无聊的话。
“好想装个空调。”
这话是肖宇梁说的,不过他身无分文,零花钱还是曾舜晞给他的,所以他一说这话曾舜晞就笑得不行。
“我可没那买空调的钱。”
曾舜晞把腿搭在肖宇梁的腿上,肖宇梁的手在他大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我以后给你买。”
肖宇梁说,说得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曾舜晞又笑起来。
“你还能养我啊?”
“我能啊。”
肖宇梁说得很认真,曾舜晞笑得也很认真,其实好多人都说过要养他,到最后也只有他自己,所以肖宇梁说的那些话他就当听个玩笑,能让他开心一阵子但并不会被他放在心上,因为这种话要是记得多了,就很难开心了。
在空旷的夜里,在他窄小的屋里,曾舜晞翻过身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叹气,只是他深呼吸了一次,呼出的气息很长也很沉,往常这个时候肖宇梁就会说他,你怎么老是叹气,然后搓一搓他的肩膀和胳膊。曾舜晞就会说,你不懂。肖宇梁就从后面抱住他,说,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
曾舜晞老是说肖宇梁他不懂,但曾舜晞自己也不懂,不懂为什么肖宇梁一直住在他家和他厮混,肖宇梁的家里人也没有在意过他;也不懂为什么成群结队的高中生放学都三三两两地一起走,只有肖宇梁垂着头在人群里独来独往;他更不懂是什么刺伤了肖宇梁的自尊心,明明他没脸没皮的时候还多着,仅仅因为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回来。
肖宇梁,我搞不懂你,我也搞不懂我自己。
六月份的时候,蝉鸣了。曾舜晞住的居民楼旁边围了很多榕树,榕树长得很高很大,上面有很多鸟雀,清早就开始叫,越来越热的时候,鸟叫伴随着蝉鸣一起响彻整条街道。街对面还是很早就开始喝茶打牌吹牛,曾舜晞补上了上个月还有上上个月的房租,老板问他之前那小子呢?曾舜晞说,关你屁事。
附近的高中还是十点钟下晚自习,高三生也没有延长到十一点下晚自习了,说是调整作息规律。曾舜晞这个月值了很多晚班,是他主动跟店长提的调班,他还是在没什么客人的时候清点仓库,整理货架,打扫卫生,要么就是坐在柜台后面看那一台小小的电视。店里面吹着冷气,下晚自习的学生不买什么东西也要进来逛一逛,曾舜晞习惯了就让他们瞎逛,最后撩开帘子又什么都不买地走了。
还有三天快高考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那天高三正式停课,让学生回家复习。被暴雨充满了的下午,肖宇梁顶着雨走进了店里,他把校服搭在头上,头发湿哒哒的,像一条落水狗一样。曾舜晞看着他站在门口,肖宇梁收了收嘴角,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
“又来买烟吗?”
他问。
“不买了。”
曾舜晞还是想说点什么,不过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吞了进去,他对自己说声,算了。他叹了一口气,其实只是长长的呼吸。
“怎么又叹气?”
他问。
“你不懂。”
肖宇梁看着他,没有接话,曾舜晞也收了收嘴角。他拿出一把伞走到了门口撑开,算是与自己做了一个妥协。
“走吧。”
曾舜晞说。
“去哪儿?”
肖宇梁问。
“回家。”
“你又要养我了吗?”
“养你就养你吧。”
“我不信,你老骗我。”
“没骗过你。”
六月份的雨从无数的枝丫和树叶中泄下来,汇成小溪一样的水流再从坡上滚下去,肖宇梁和曾舜晞一起打着伞在雨中往上走,地面上的水流冲刷到他们的鞋尖上又被撞开,走到家的时候两个人的鞋都湿了一大半,两双湿淋淋的鞋被脱在了门口,伞也被撑开放在了楼道上晾干。两个人赤着脚走进屋,曾舜晞又忘了关窗,肖宇梁跟在他的后面,就像一只跟脚的流浪狗缠着他不放。曾舜晞把窗户关上,肖宇梁从后面把他抱住,把脸埋进了曾舜晞的脖子,他的脸湿湿的,鼻子也湿湿的,像在嗅,又感觉他在哭。
“好饿啊,你抱抱我吧。”
他说。而窗外是一片绿色的汪洋,浓郁,深绿,随风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