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红绸子从百里村这头铺到了百里村那头,跟火似的在冬日里烧红了半边天的云彩。村东头肖家的宴席摆了整整三天,敲锣打鼓的声音带着冬日的雪卷进寒风了,化成了一声声的呼啸。
“肖家真是作孽哦,还好意思这么敲锣打鼓的呢,也不怕遭报应,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他们家那傻儿子?”冬天的炕火烧的正旺,李家三姑子拉着妯娌闲扯,听着窗外一声赛过一声的唢呐,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李家小姑子赶忙抖掉手里的瓜子皮,拍了拍她三嫂子的手“我可听说他家这个媳妇是在东岭村,花高价买来的呐。那天进村的时候我刚好在村头捡柴火瞧见了,那姑娘长的可水灵呢。”
“造孽哦,东岭村这两年不知道怎么了,收成一直不太好,不过她爹妈也是忍心,十里八村谁不知道肖家那个二少爷是个傻的呀!算命的都说了这孩子活不过二十岁,这姑娘就是娶回来给他家那小傻子冲喜的,可怜哦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咯。”大姑子放下手里活计,叹了口气“今天晚上肖家摆宴请全村人吃饭,你们去不去?”
“当然去啦!肖家那扒皮的,这么多年头回见着回头的,不去白不去!我还想瞅瞅他家新取的媳妇到底多好看呢。”
那天晌午,肖家大院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大多都是村子里赶来凑热闹的,百里村上上下下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小傻子要娶媳妇咯”。只有肖宇梁自己不知道,他只知道家里最近很热闹,今天要换上红色的新衣裳。
早上王婆婆问他“今天娶媳妇开不开心?”肖宇梁嘿嘿笑了两声问她媳妇什么?王婆婆说媳妇就是老婆,跟他哥和他嫂子一样,晚上就有人陪他睡觉了。肖宇梁不明白,他娘明明说过长大了是要一个人睡的,但他还是很开心,王婆婆说以后就会有人陪着他玩儿了。
冬天的日头和和煦煦,带着点懒洋洋的暖悠悠挂在天上,挂在房檐上的雪一层层退去,滴进了曾舜晞的后领子里,他冻的浑身一抖抓紧了喜娘的手。“怎么?紧张了?害,人生总得有这一会,嫁到肖家可是你好日子的开始,开心点儿。”曾舜晞偏头看了喜娘一眼没说话,扶着喜娘的手迈了步子。
正院门前围了不少人,上座着的是肖家老爷和大太太,下头是二太太和大少爷大少奶奶。肖宇梁瞅着揉了揉肚子“爹,吃午饭了吗?”他早晨起来之后,只忙着喝了口粥就被王婆婆拉着这事儿那事儿去了,这会儿可饿着呢。
肖老爷瞪了他一眼,肖宇梁一缩脖子退了一步。“等仪式办完了有你吃的。”门外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又怕得罪了肖老爷,只能捧着肚子好生憋着。喜娘领着曾舜晞走到前厅的时候,窸窸窣窣的话语声一下子炸了开“多好一姑娘,可惜了”“也不知道肖家花了多少钱”“便宜那傻子了”细碎的话语钻进他的耳朵里,他牵着绣球的手紧了又紧。
肖宇梁手上被塞过红绸子,见人盖着红盖头便弯下腰探着脸往里瞅,曾舜晞原本只看得见自己个儿的脚尖,忽然一只眼睛探了进来,吓得她往后挪了好几步。喜娘一巴掌拍开胡闹的肖宇梁“新娘子得进了洞房再见,这会儿见不好不好。”
“那什么时候进洞房?”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哄笑,不知道是谁躲在墙根子里喊了一句“还知道要洞房,看来人也不傻吗?”这话说完又是一阵笑。肖宇梁听不见似的往曾舜晞身边凑了凑,“你是王婆婆说来陪我玩儿的吗?”听着声音透过盖头传进来,还隐约带着热气,他偏了偏头没有做声,他那村子里也有个傻子,见人就打赶着人后头骂,整日衣不蔽体话也说利索,他被他爹卖进来的时候,想着自个儿下辈子或许也就这样了,但是肖宇梁主动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忽然生出了一丝庆幸,这人好像也没他想的这么傻。
拜完天地曾舜晞先被喜娘扶着进了屋子,喜娘临走的时候嘱咐了他一句“记得和少爷把交杯酒喝了,少爷是傻的你可不是,买你回来做什么心里有点儿数,早些生下小少爷,你位置也就稳了,你是男是女肖老爷不在乎,但是孙子他可想的紧。”
曾舜晞今天能嫁到肖家来不知道是这身子托的福还是祸,他生下来就是个阴阳人,不男不女的,爹爹恨极了他,总觉得是他的出生给他们家带来了厄运。本来他刚出生就该冻死在雪地里,是娘亲舍不得便把他抱了回来。听说那会儿大雪盖了他满身,他身子都冻硬了,过了好些时候忽然又喘会气儿,奶奶说他命硬再丢了会克死家人,爹爹才只好把他留了下来。
想到这些曾舜晞又觉得他和那傻子倒是挺配的,一个怪物一个傻子,用那喜娘的话说,这可是天作的缘分。曾舜晞自己扯了盖头,就这桌上的点心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屋子约莫是拿傻子常住的,窗沿边摆了一排芦苇编的小玩意儿,蛐蛐、螳螂、蝴蝶,他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小时候也很喜欢这些,只不多这好像是第一次摸着。
冬日里天气变得快,中午温暖的日头到了晚些时候便藏了起来,又刮起了呼呼大风吹得窗户直响。天早早黑了,听外头的声响客人还没散。一串跌跌撞撞的脚步身走进,喜娘领着肖宇梁进了后院,曾舜晞连忙扯上盖头,在炕沿边坐下。
“嘿嘿,新,新娘子,你怎么不肯看看我?”好像是被家里人灌了些酒,本来就有些痴傻的肖宇梁,现在说话都不利索了。“你把盖头掀开,就能看到新娘子啦!”喜娘说着便牵着肖宇梁的手扯开了曾舜晞的盖头。
他坐在炕沿上抬头看着那傻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卷着冬日河流冰层下的暗涌,一眼就望进了肖宇梁的心里。“怎么?看呆了?新娘子好不好看?”肖宇梁顾着点头一屁股坐到了曾舜晞身侧吓了他一跳。不知道是丫头忘了还是故意的,炕头冷冰冰的曾舜晞穿的不厚,现下手都是一片冰凉。
肖宇梁拍了拍褥子“热起来,热起来。”喜娘这才吩咐人烧炕去了“你们这帮丫头越发懒了,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吗?不早早把炕烧起来,耽误了二少爷好事,看老爷怎么罚你们!”回过头,喜娘又换上了一脸笑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酒“二少爷,二少奶奶,这杯酒喝了,咱礼数就全成了。”
曾舜晞替肖宇梁接过杯子塞进他手里,绕着他的手臂一口饮尽这杯他尝不出滋味的酒,肖宇梁学他闷了一口,放下杯子像回过神,拉着他手说起了话“你叫新,新娘子吗?他们都叫你新娘子。”曾舜晞看着喜娘退出屋子关上了门,似乎还落了锁。
“不,我叫曾舜晞。”其实曾舜晞没有名字,他家里人只管他叫二丫头,是他躲在学堂外听教书先生上课给自己起的名字,昙花只一瞬,朝露待日晞。“阿,阿晞,你,你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