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夜班的公交很安静，除了司机大部分乘客都在休息，只剩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的声音。 曾舜晞穿着湿透的冲锋衣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车窗外微微出神。 虽然最后差点被发现，但他还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只受了点皮肉伤，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大碍。 车窗外的路灯透过雨幕在车厢晕开，给昏暗的车内染上些许暖意。曾舜晞用力地抱住怀里的包，企图留住分毫温暖，可是没有用，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将他层层包裹。 身为警察他见过不少血肉模糊的场景或者匪夷所思的案件，都不及他在那里看到的残忍。 进入通风管道抵达的第一个位置，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个“标本室”，不过和标本室该有的样子完全不同，存放的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标本。 房间四面封闭，空间很大，涂着惨白的墙漆。没有分隔没有操作台，只有拔地而起的一个个圆柱形容器和地上纵横交错的黑色管道。 容器里的东西曾舜晞一开始并没有留意那么多，因为他爬到这的时候有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正在记录着什么。 秉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精神，他随身携带了一只小型望远镜，通过通风管道的出风口，他看到了那人手里的档案资料上写的东西。 短短几段话就令他感到后背发凉。
【实验体74号 试剂：爬行类b号药剂，爬行类e号药剂，两栖类c号药剂。 症状：生成鳞甲状外皮，骨骼萎缩，可以贴地爬行，注射两栖类c号药剂后，出现蜕皮现象，且生成腮腺。 结果：蜕皮症状无法控制，血肉剥离，实验体74号死亡。 结论：制造两栖类爬行生物实验不可行，失败。】 曾舜晞将望远镜对准两人身前的容器，那是一具皮肤皲裂，四肢紧贴躯干，互相融合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人形的标本。 甚至因为泡在液体里，伤口呈现出一种泡烂的絮状质感，配上还没剥落的鳞甲和扭曲的五官，整个标本诡异到了极点。 曾舜晞错开望远镜，随即朝着周围的容器一个个观察过去，越看越令他心惊。 收回望远镜，曾舜晞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颤，抬手咬住虎口逼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回想刚才看到各种奇形怪状的标本，结合报告他推测这有可能是一个生物实验基地，而这里是专门存放失败实验品的地方。 撇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标本，这里也存放着相对拥有人类正常外表的标本，只是岁数都偏小。 「这大概就是每隔一年送进来一批孩子的原因，就是不知道剩下的那些孩子在哪里了。」 当时曾舜晞已然抱着最坏的打算继续探索了，只不过当他亲眼见识到之后，才意识到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人类总是能对同类做出最可怕最泯灭人性的事。 在另外的区域他见到了形形色色的训练场地，以及各式各样的刑具。尽管没有亲眼目睹，但是看那些器具的老化程度应该是经常使用的，而且场地附近有那种长久累积起来导致无法清洗干净的红褐色污迹。 这代表着什么曾舜晞很清楚，这个基地存在时间绝对不短。 最后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他发现了一群少年，他们穿着黑色的长袖长裤，胸前标着号码，或木然或亢奋地围坐在一个擂台前，观看擂台上的比赛。 「这个服装……要是换个颜色，制式不就是捡到肖宇梁时，他身上穿的那套？」 之前没想通的地方，一瞬间搭上了线，况且这一路曾舜晞都没有看到类似实验室的地方。 「也许还有别的实验室，而这可能是个“培养皿”。」 曾舜晞捋过这一路的发现，得出一个结论，他被误导了，那个地名是有意留下的。 肖宇梁要去的地方不是这里。 并且这个基地有军方的人参与，要不然不可能悄声无息地掳走这么多人还能抹去痕迹，刚大致地扫了一眼，最大的代号已经到了三百多号。 得到了线索揭开了谜题的一角，这次的行动完成了一半，正当曾舜晞考虑要怎么离开这里去找另一个地方时，底下突然闯进来几个人，将那群孩子叫了出去。 紧接着他听到一连串爆炸的声音，爬回走廊的通风管道，听爆炸的方位大约是刚才那个“标本室”。
正当他准备爬出走廊的连接管，一阵热浪袭来，连接管发出嘎吱的声音，猝然从中间断裂开来，曾舜晞刹那间落地顺势打了一个滚，缓解了掉下来的冲击，好在连接管这一段比较低没有大问题。 扶着墙起身，右脚踩实地面时有些刺痛，大概是脚腕扭了，不过这时也没空理会了，基地的扬声器发出了撤退的通知，得先出去。 「看来出事了，要不然也不会着急销毁这里。」 曾舜晞环顾四周，他的位置在最里面，这时候出去会撞上大部队，鉴于刚才那群少年在擂台上不要命的表现，他可不想触霉头。 只能通过厨房那边走后门了。 因为爆炸带来的浓烟，曾舜晞没有注意到，走廊拐角的监控摄像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隔着浓烟转过头对准了他的位置，镜头中的红光一闪一闪。 过于顺利地走到后门，曾舜晞总觉得后颈发凉，像被什么盯上了一般。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后退几步没有贸然地去打开后门，而是返回厨房，爬上冰箱，翻开了集成吊顶，在侧面的墙上发现了一个小型通风管，快速地拆除通风扇，挤了进去。
经过一系列艰苦的斗争后，曾舜晞带着一脸污痕出来了，环顾四周这应该是另一个设备房，离后门不远。 雨还在下，远远望过去，后门那边停了一辆装甲车。 「这个规格……军方插手了。」 抿紧嘴唇，曾舜晞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污秽被蹭得到处都是，刺激得他眼眶泛红。 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裂开了一道缝，他知道黑暗如影随形，但当它赤裸裸地在眼前展现时，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曾舜晞握紧拳头，回想他在警察学院学习的四年，在警局工作的三年。 以及遇见肖宇梁，短短的一个月。 长出一口气，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没有了动摇，只剩坚定。
「我倒要看看这背后藏着的是什么。」
【Chapter.7】 他又回到了这里。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带他回家了。 肖宇梁穿着黑色的长外套走过那条小巷，外套掩盖住了斑驳的血迹，却掩盖不了浓重的血腥味。 昨夜的行动成功了，不过是暂时的，而且他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行动组死伤大半。 但相对的他们救出了零和其他伙伴，还炸毁了实验基地。 出了巷子口，阳光微醺，肖宇梁抬手拉上帽沿遮挡住光线，暴露在空气中的手大面积挫伤，瘀血混着伤口的沙石，血肉模糊。 可他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看着自己的手沉默半晌，转身向附近的公厕走去。 冲洗清理完身上的污迹，肖宇梁盯着镜中的自己，惨白的脸上浅浅的划痕已经愈合，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个伤口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是他在实验中得到的其中一样东西，超乎常人的自愈能力。 然而获得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他丢失了痛觉，丢失了记忆，越发像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偶。 最终成为了一个绝佳的实验对象。 再后来注射在他身上的药剂愈发的多了，他冷眼旁观着自己变得不正常，越来越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肖宇梁曾经以为他这辈子到死为止就这样了。 直至某天他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对待，那次实验一共注射了多少种药剂他已然记不清了，不仅如此他们仿佛在测试他能承受的极限，还增加了电流以便刺激药剂融合。 他应当是很痛苦的，看着自己的骨骼扭曲浑身痉挛并且生长出人类不该有的东西。 整个过程在那天循环往复，但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因为对他来说实验是常态，只不过这次实验将一个月的日程压缩到了一天罢了。 大概是药剂刺激过头，他当晚诡异地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混乱的梦。 梦醒来，他记得有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脑海中也出现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他第一次产生想知道自己是谁，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念头。 于是暗地里和实验室的接头人搭上线联系了十八，在他的帮助下，逃离了实验室。 为了避开追捕，肖宇梁和他们没走同一条路。徒手挖开植入左颈的芯片，他逃离了那块区域，混入了错综复杂的老城，接着在那的小巷里遇到了一个人。 巧合的是这个人拥有一双和他记忆碎片中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跟着他走了。 然后……肖宇梁觉得他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正常人。 哪怕没法记起以前的记忆，他也想继续待在这个有曾舜晞的地方。 事实证明，有时候你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都很难，更何况你本就被改变了命运的轨迹，无法走上普通人该走的路。 组织被锁定，肖宇梁明白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他，因为他是现阶段不可替代的实验品。 为了能够继续当个正常人待在小晞身边，肖宇梁答应了十八合作。 这个男人和他一样，拥有不一样的体质，也许是眼睛问题，他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实验，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有时很羡慕，要是他还记得，他是不是就会更早产生逃离的念头，这样他就不会变得如此奇怪。 可那样他没准就永远没法遇见曾舜晞了。 他不要这样。 所以基本是下意识的，行动结束后，他拖着一身的伤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一路上，肖宇梁躲避着行人的视线，七弯八拐地绕到了那幢楼附近。 抬头望着代表曾舜晞的那扇窗依然暗淡，他犹豫了。 肖宇梁知道以曾舜晞的好奇心旺盛程度，绝对会去探查他留下的地址，这就表示他多少会触及实验室的真相。 在知晓那些之后，曾舜晞会有什么反应……他不清楚。 他只是踏入了那幢楼，走了平常很少有人使用的货梯，躲进无人的楼梯间，等待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好想见你，阿晞。」
【Chapter.8】 傍晚，落日的余晖映照着整片天空，沥青马路上不留一点湿痕，仿佛昨夜的倾盆大雨从未出现。 微风吹来，掀起窗帘的一角，暖黄的阳光在那人泛红的脸上一闪而过，睫毛轻颤，曾舜晞睁开了眼睛。 “几点了，宇梁。” 刚醒来迷迷糊糊的出声，半晌没得到回应的曾舜晞反应过来，从被窝伸出手抓住床头柜上手机看了看时间。 「16：58」 看清时间，他撑着床头坐了起来，起来的瞬间头晕目眩，脑袋里仿佛有个人拿着小榔头在敲击神经，断断续续的疼。 “嘶……” 单手按在太阳穴揉搓，等缓过那一阵的疼痛，他才发觉自己的体温有些高。 「怎么吃了感冒药还发烧了。」 昨夜，应该说是今天凌晨回到家洗了澡，实在不想再跑一趟药店，就抱着侥幸心理喝了感冒药，顺便和领导请了一个假。 躺下的时候明明身体很疲惫了，可今天遭遇的事不断在脑海盘旋，想睡却睡不着，最后还是在感冒药的药效下才勉强睡去。 谁曾想醒来烧得跟个火炉似的。 扶着床沿站起身，曾舜晞忍着不适走到沙发坐下，茶几上还放着昨天翻出来的药箱。 掏出感冒冲剂就着热水兑开，等水凉的时间去卫生间刷了牙洗了脸，回来看着还冒着气的药苦恼。 「这药貌似要饭后喝吧。」 现在点外卖送过来也来不及了，想着去楼下便利店买点应急食物还有退烧药，曾舜晞披上外套，带上口罩，拿着手机和钥匙出了门。 便利店离大门比较近，曾舜晞走客梯下的楼，买好晚餐又去了药店买了退烧药和止痛药，然后走侧门回到了公寓里。 货梯向来没什么人用，拉开口罩想透透气的曾舜晞，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由于头晕得厉害，他也没多想，想说大概是谁家开party，带了食材回来沾染上的。 电梯屏幕显示十五层到了，曾舜晞摘下口罩准备顺路丢到楼梯间的垃圾桶里。 没想到当踏出电梯那一刻，一股血腥味弥漫鼻端。 他立马意识到不对，环顾电梯厅，没有什么异常，这里只有两扇门，要么是连通公寓的走廊，要么是安全通道。 这么重的味道应该一直待在这附近才会这样，排除走廊就是楼梯间了。 身边也没带像样的工具，曾舜晞捞起靠在墙角的建筑废料木架，慢步靠近楼梯间的门。 那扇门半敞着，光线能照到垃圾桶的位置，其他地方隐在黑暗中无法看清。 他故意敲击木架，发出点声响，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视线范围内很正常，曾舜晞松了口气，走过门口扔口罩，眼角余光里，门后似乎有个人影站了起来。 迅速转过身，就见这个黑乎乎的人影往他怀里倒过来，正当他准备拿木架挡住时，那人出声了。 “阿晞。” 木架落地发出的声响回荡在小小的楼梯间，曾舜晞后退了两步，扶住扑倒在他怀里的肖宇梁。 靠在他肩膀的人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体温也高得吓人。 “肖宇梁，你还知道回来！” “唔……对不起。” 曾舜晞将人扶起，半架着往家里拖。 “你的伤……算了，回去再说……肖宇梁你怎么这么重啊！” 听完肖宇梁用了点劲，减轻挂在曾舜晞身上的力道，昨夜能力使用得太多，身体还没有恢复正常。 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把人带回家，在玄关扒了外套，他才意识到浓重的血腥味是从哪里来的。 里面黑色的长袖腰腹位置湿透了，贴在皮肤上，全是血。 曾舜晞着急地掀开下摆，两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横亘在腰腹上，还有子弹的伤口和像是炸伤的大面积灼伤和挫伤。 “你这样不行，要去医院。” “去不了……” 握住眼前人的手腕，肖宇梁半倚着墙下滑坐在换鞋凳上，摇了摇头。 “会被发现。” 想到昨晚的事，曾舜晞望着肖宇梁惨白的脸色，抿了抿唇开口：“那先清理，剩下的我想想办法。” 肖宇梁知道曾舜晞容易心软，怕伤的不够重，在楼梯间等人的时候还故意加了两道。 讲真这身伤看着吓人，以他的自愈能力，正常情况下一个星期之内都能好。 但盯着小晞发红的眼眶，和慌忙起身去拿药箱的背影，他认识到自己做过头了。
「……不应该让他那么担心的。」 病患扶着伤患在沙发上躺好，铺了垫子脱了上衣，开始清创，伤口面积很大，不过好在都不深。 肖宇梁乖乖地躺在沙发上，眼神追着曾舜晞的动作。眼前人脸色看起来很疲惫，唇色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却还是强打精神在给他清理伤口。 “小晞，你发烧了吗？” 曾舜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和个没事人一样，还有空想东想西？” 闻言肖宇梁一哽，闭上嘴不说话了。 大致清理完伤口，曾舜晞发现基本所有的伤口都没有再渗血了，有几个细小的划伤已经结痂了。 「这个恢复情况......有些奇怪。」 暗暗记住伤口情况，曾舜晞拆开刚买的的退烧药，倒了杯水一起递给肖宇梁，看他听话地吃完药，接过水杯和药板顺带拆了两颗药就水咽下。 喉结在眼前上下滑动，肖宇梁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动到沾了水显得越发红润的双唇，察觉自己的视线落脚处有些......怪异？便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小晞，你不问我吗？” “问了你会说吗？” 窗外的天色渐暗，客厅的主灯亮着，曾舜晞背对着灯光，半张脸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唯独那双眼睛异常固执地盯着他，眼中翻滚着他无法理解却令他呼吸一窒的情绪。 肖宇梁久久没回过神，他不懂现在产生的这种情绪是什么，或者说他为什么会因另一个人的情绪而波动。 「他是特别的。」 一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他为什么在受伤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到这里，为什么害怕他知道一切后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他的感受。 他想知道原因，或许曾舜晞能告诉他。 肖宇梁搭上得不到回答埋头上药的人的肩膀，直视那双略有些黯淡的眼睛。 “我说，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相对的......” “相对的什么?” 终于得到反应的曾舜晞精神一震，接过话头追问道。 “我有个问题，希望你可以帮我解惑。” 「什么问题搞得这么严肃。」 此时，曾舜晞还不知道肖宇梁告诉他的真相会给他以后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以及那个问题...... 它带来的后果让他对自己今后人生的规划全盘崩坏，并朝着他无法预知的方向一去不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