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宇梁，我去找份工作吧。”
曾舜晞手撑着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肖宇梁忙忙碌碌地搬箱子。那是今天肖宇梁要运的货。天刚蒙蒙亮，昏暗的小巷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啊？”肖宇梁闻言转过头，放下肩上的箱子，箱子里噼里啪啦的，是鱼的尾巴打在箱壁的声音。“怎么了突然？在家呆着太闷了？”肖宇梁看起来表情有些紧张，“真没事阿晞，你不用担心家里，我养你一个还养不起吗？我跟你说前两天我还跟附近一公司签合同了呢，给他们员工食堂长期供货，那可是一笔大生意。你还担心你老公的能力？是不是起太早太困了？你回去睡觉，我马上搬完就出发了。”
曾舜晞摇摇头，不知道是回答肖宇梁哪个问句。他不再开口说话，默默地看着肖宇梁继续忙前忙后。他眼睛很大，眼角下垂，五官圆钝，穿着肖宇梁宽大的T恤，抱着腿缩在台阶上，看起来像未成年。夏天凌晨的风没有那么热，轻轻吹动着刘海。曾舜晞眯起眼睛，想起他刚来城里那一天，风也是这样吹着肖宇梁的刘海，肖宇梁就那样站在微风里，张开双臂等他过去。
他跟肖宇梁算是青梅竹马，出生在同一个村子，两户人家是邻居。肖宇梁大他两岁，人也聪明，曾舜晞从小就跟着肖宇梁。两家住得近，经常互相串门吃饭，曾舜晞有时候也会留宿在肖宇梁家里。肖宇梁一直惯着他，曾舜晞那时觉得宇梁哥哥什么都会，村里的小孩儿都听他的，所以就一直跟着他，从没想过人长大了总会分离这件事。突然有一天，宇梁哥哥跟他说要去城里念高中了，得住校。他哭了很久，甚至想跟着一起去，但他初中还没读完，肯定是去不了。那是他们俩分离得最久的一次。
后来……后来肖宇梁妈妈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怎么治也治不好。去了城里的医院，得知要做手术和后续一系列治疗，要花费的钱确实不是他们家能负担得起的。肖宇梁休了学，找了好几份工，咬咬牙凑了钱给妈妈做了手术。后续治疗还是得花钱，肖宇梁就一直呆在城里打工挣钱，没有再去上学了。
尽管如此，肖宇梁的妈妈还是在曾舜晞初中毕业那一年去世了。他们在村里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葬礼，曾舜晞看着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肖宇梁，他脊背挺得很直，头却埋得很低，他变得很瘦，但是又好像再没有什么事能折断他。曾舜晞既觉得肖宇梁长大了，变得有些陌生，又想抱紧他，亲他的眼睛。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曾舜晞初中毕业后死活要去城里找肖宇梁。家里人拗不过他，放他去了。曾舜晞满心欢喜地坐在去城里的大巴上，他觉得他是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家里人偷偷先跟肖宇梁透了底，下了大巴他就在汽运中心的出站口看见肖宇梁站在那里，穿着大大的T恤，朝他张开双臂。夏天的风吹在他脊背上，微微汗湿的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情不自禁地飞奔过去扑进肖宇梁怀里。曾舜晞心里想，你看，连风都推着我往他的方向去。
肖宇梁干过好多工作，卖过手抓饼，在工地搬过砖，后来又做卖鱼的生意。他一直说曾舜晞年纪太小了，呆在家里就行，家里两张嘴他还是养得起。虽然曾舜晞来城里已经好几年了，他们早已经是成年人的关系，肖宇梁还是拿他当小孩子看。曾舜晞有时候觉得肖宇梁过度的保护欲很烦，但有时候又很享受这样的偏心。
他们俩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肖宇梁一个人在城里那几年忙着赚钱，并没有什么朋友，曾舜晞更是，来了城里就一直跟肖宇梁呆在一起。曾舜晞早就喜欢他，他甘愿每天呆在家里等肖宇梁干完活回家，帮肖宇梁收拾家里。他们就像两只小狗缩在自己的小窝里。每天曾舜晞看着肖宇梁风尘仆仆地回家，大口喝饭，心里很满足。但有时他也会觉得可惜。曾舜晞对肖宇梁说：“如果你能继续上学就好了。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个好大学，说不定还能当个研究生呢。”肖宇梁当时回他什么话来着？“哦哟，你还知道研究生呀？小孩儿懂挺多。”曾舜晞打了他一拳。
那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肖宇梁好像睡着了，曾舜晞盯着他的脸，目光从他的眉毛到鼻子，再流连到嘴唇，还在想白天说的研究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盯得太久，目光太炽热，肖宇梁的嘴动了动，原来他还没睡。他哑着嗓子说：“阿晞，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曾舜晞眼眶一下就红了，紧紧地缩进他怀里。
我得找个工作。曾舜晞想。
曾舜晞不再跟肖宇梁提找工作的事，就这么平淡地过了几天，肖宇梁以为他不想这事儿了。这天他们刚刚结束一场性事，两个人汗津津地贴着，暂时还不想去洗澡。肖宇梁的头发长长了，曾舜晞把玩着他的发尾，眼神盯着发丝，就是不看肖宇梁，曾舜晞轻轻地说：“哥哥，我找了份工作。”肖宇梁哽了一下，心里叹了口气。阿晞其实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他早就知道。“……在哪儿呢？”是无奈的语气。曾舜晞就知道他同意了，语气也轻快了起来：“就在隔两条街那所中学，去他们食堂帮忙！那儿的阿姨人可好了，亲自给我介绍的，工资也还行，而且就中午上班，下班早，不耽误我回家给你做饭。”肖宇梁把曾舜晞揽进怀里，抚摸他的后脑勺，曾舜晞靠着他的心脏，感受到胸腔的震动传来含含糊糊的声音：“……不是做饭的事儿。”
于是曾舜晞开始每天去食堂上班。他只负责给学生打菜，带上口罩之后眼睛显得更大了，看着让人心软，食堂的阿姨都很喜欢他。刚来那几天还没上手，也经常犯些小错误，但曾舜晞嘴甜，还喜欢用大眼睛盯着人看，对方也就舍不得多严厉地指责他。后来工作也越来越熟练，和同事们也越来越熟悉，每天下班回家跟肖宇梁有说不完的趣事。肖宇梁活少的日子就会去接曾舜晞下班，他们就会手牵着手，路过菜场买个菜，再一起迎着夕阳回家。
今天肖宇梁也来接曾舜晞回家。“老婆，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肖宇梁两只手背在身后。曾舜晞脸蹭地红了：“在外面别乱叫。”肖宇梁笑嘻嘻地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是一杯奶茶。“你昨天不是跟我说看见有学生喝？我们也买一杯尝尝呗。我跟你说那菜单可复杂了，什么甜度加料都不一样，我都不知道里面加的都叫什么东西，那店员还笑我……”曾舜晞在那天喝到了他这辈子喝过最甜的东西，甜到他想要落泪。他们在食堂的后门角落里，接了一个奶茶味的吻。
转眼又到了每个月肖宇梁整理家里的账本的日子，肖宇梁会算每个月的开支，算算够不够给曾舜晞买点礼物，就比如上次路过商场看见那套有点贵的衣服，再算算能攒下多少钱。曾舜晞看见肖宇梁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磨磨蹭蹭地挪过去贴着他说：“宇梁，我这个月的工资，能不能自己花。”肖宇梁好笑地看着他：“行啊，本来就是你自己赚的钱，以后你的工资就都你自己拿着花。”曾舜晞黏黏糊糊地说：“不用……就这个月的！”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其实我已经花掉了……”
曾舜晞抬起头看着肖宇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肖宇梁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瞬。小盒子打开来是一对素戒，最简单的设计，没有一点装饰，也没有宝石。但肖宇梁就是觉得晃眼睛，太耀眼，闪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听见曾舜晞轻声问他：“你想不想，跟我结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