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之子X亡国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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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慕国的南边有一片深林,翠竹青茂,虫鸣鸟啼深受各国文人墨客喜爱常于此作歌吟诗,饮酒作乐。后来中原五国战乱不断,亡民流离便也无人有闲心为寂寥美景驻足。
肖宇梁牵着马在挺拔的竹林间穿行。他从家跑出来漫无目的的流浪,身后家丁四处寻找甩了几次才终于在林子杂乱如迷宫的中心甩开了小尾巴。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房屋的绰影,肖宇梁捏紧腰间的佩剑拽着缰绳慢慢靠近。在绕出最后一片密竹后看到了一幢两层高的竹楼。
竹楼用嫩绿的翠竹点点装饰,门前小院里摆放着水缸箩筐和晾晒的瓜果蔬菜。肖宇梁走到竹楼正门口抬头看牌坊——青云斋。
这显然是个圈套,肖宇梁摸着马的鬃毛掐着腰端详整个楼。在这是非之地开客栈,先不说会不会有人投宿,就凭周围作乱的山匪和饥肠辘辘的逃兵难民这里就算是埋了座金山也不够打家劫舍的。
“诶,我不就是投宿的吗?”
肖宇梁打了个嗝,刚在路上摘了个桃,又甜又大撑得他噎了好几次。算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往后走有老头子派来的侍卫,往前走估计要被辰国的人拆吞入腹。肖宇梁没多想,推开青云斋的小院门探头探脑的往屋子里瞧。
“请问,客栈现还开张吗?”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呢?”
“哎哟——你,怎么坐在上面?”
肖宇梁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一步差些踩在马蹄子上闹得人仰马翻。他抬头瞧二楼,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窗框上,手里整理着从架子上收下来的衣裳。此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虽然线条略锋利,但举手投足之间或多或少带着些矜贵和文弱。
“我在我的客栈,坐在哪儿还要别人同意吗?”
“啊当然不是,此处只有你一个人?”
那人把最后一件衣裳叠好翻身进屋。楼里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肖宇梁退到水缸边,白衣男子从正门走了出来。
“是非之地,是非之时,能留我一人实属万幸。倒是客官你,带着包袱准备去哪儿?”
肖宇梁耸耸肩,把马拴在外面吃草。
“是非之地,是非之时,不过一介流民。店家只管准备一间客房,鄙人姓肖。不知店家尊姓大名?”
“抬举了,在下姓曾。随我来吧。”
肖宇梁跟着曾舜晞进了竹楼。竹楼透光,不似他想的昏沉。内设简单却极为干净,几处绿植翠色欲滴看架势这客栈已经开了不少时日。
“店中客房不多,现下只剩这一间未住过的了,肖兄若不介意便住下。”
肖宇梁走进房间,桌椅板凳床榻屏风,最基础的摆设依旧是一尘不染满眼绿意。他把包袱放在桌上抓了一把碎银递给曾舜晞。
“看样子你这儿生意还不错?”
曾舜晞被碎银砸了满怀,对此人毛手毛脚的样子稍有不满,抿抿嘴忍了下去。
“刚收留几个流民,不算生意。”
“原来是做善事。难为你一人守在这儿还不忘慈悲心肠。”
曾舜晞敷衍的点点头,转身离开前瞥了一眼肖宇梁腰边的长剑。此剑剑鞘的花纹曾舜晞认得,是慕国贵胄的族纹。曾舜晞警惕半分,盯着肖宇梁忙碌的背影许久才蹑脚离开。出门后曾舜晞回头观望,走到院外去牵肖宇梁带来的马匹,马数上乘,是不可多得的千里名品。他摸着马顺滑的皮毛看了眼马鞍上悬挂的布袋,其中除了些随手摘的果子就是做了半截的弹弓。
实乃纨绔。曾舜晞回到院落去收晾干的果蔬。倘若把慕国人引到此处,他图谋之计将功亏一篑,此人必不能久留。
而此时肖宇梁不在自己屋内,顺着窗子攀到竹楼外壁,脚下轻盈几步跳上了竹楼屋顶,趴在背面的檐上看曾舜晞折腾自己的马。
曾舜晞在锅里闷上米,着手准备晚上的饭菜。肖宇梁收拾好后从楼上下来,看见曾舜晞系着素布围裙在菜墩前切菜的身影自然而然的走过去从水盆里捞了颗红柿子吃。
“不帮忙还要捣乱?”
“我给了钱的,又不是白吃白住。曾兄手艺可好?我这人虽然好相与但嘴刁,晚上有肉吃吗?”
曾舜晞切完黄瓜把菜刀横过来在肖宇梁脖子前比划,后者一动不动,把西红柿送过去用刀尖剃掉了绿色的硬梗。梗掉在曾舜晞鞋面上,肖宇梁有些尴尬。
“您大人有大量。”
“劳烦您移步。”
说着,曾舜晞毫不客气的提着肖宇梁的后领把人扔出了厨房。肖宇梁拿着半个西红柿左摇右晃,挠了挠后脖子留下句倔强的“君子远庖厨”跑去院外的小草坡上躺着望天。看着被竹叶遮挡过半的碧蓝天,肖宇梁突然又想起了几天前父亲在猎场和自己说的话。他是嫡子,理应继承父亲将军的衣钵。但他自认为生性顽劣难堪重任,在这事儿上没少和老爷子置气。后来听说要把亡荣割地中的渊锦三城交由他把守这才促使了他离家出走,连夜逃来这密林。
荣国原本是慕国接壤的邻国。上几代君主多有建交。到了这一代两国君主在各为皇子之时曾结下梁子,慕国国君即位之后立刻对瘟疫刚平的荣国发起了进攻,从人烟稀少的百人村一路杀进都城,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百姓之骨暴露于野,最后以国君自缢,皇室四散的结局灭国,扩充进慕国疆土。
肖宇梁那时还一心玩乐,但知这场仗打的不甚磊落。战帖未送,两国使臣未通,凭着一腔私愤就屠杀他国百姓,强占他国家园,肖宇梁虽不敢宣之于口,但慕国如此下去时日无多。
他捡起身边一片叶子,擦了擦折起来叼在嘴里。试了好几次终于能吹出动静儿,尖锐刺耳像是金铁相磨,使人不寒而栗。奈何肖宇梁且乐此不疲,偏要祸害树上栖息的飞鸟和身边的宝马,吹得腮帮子都松了也没听见几个正常乐律。
突然一颗石子飞过,擦着唇间叶片过去击到身侧的竹筒上。肖宇梁惊讶于此力道之重,方向之准一时没有反应。待到第二颗石子飞过来他才迅速的躲开脸颊半起身看过去。曾舜晞坐在水缸边的竹藤椅上,手里还余了几颗没出手的暗器。
“好身手。”
“好难听。”
“这是你不懂欣赏。”
肖宇梁没打算起来,又躺回去单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向曾舜晞挑衅。
“饭做好了?”
“毒性发挥需要些时日,稍等片刻。”
“嚯,我就说你这是黑店吧,偷偷翻人东西不说还明目张胆的投毒害命。”
“荒郊野岭,我从来没说我这是正经买卖。”
“倒是我唐突了。今儿晚上的肉不会是你接待的那几个难民吧?”
曾舜晞扔掉手里的石子舀了一瓢水洗手。
“希望你吃的惯。”
“行啦,别试探了。不会有人跟来的。”
“是么?慕国人的话放眼整个中原谁会相信?”
肖宇梁咂咂嘴,对本国人言而无信的作风表示深刻反省。
“我承认,我是慕国人。但如果我在慕国混的好也不至于逃到这儿来投黑店对吧?我本打算一路南下,谁知道刚出了城关擦身飞过一路人马先我一步到辰国去了。我这投奔的异国人直接变成敌国人。你,你不是辰国人吧?”
肖宇梁后知后觉支起身子去望曾舜晞,后者无语的呵了一声筛过去几滴冰凉的溪水。
“吃饭吧。”
“唉?我都和你坦白了,你一句也不打算和我说啊?”
“谁要你坦白了?你是慕国哪户人家我不关心,我只知道如果有人因为你闯进我的青云斋,我连你一起蒸了送到集市上卖。”
曾舜晞话说的阴阳怪气但没打算再为难深究。看着天气不错室外无风,干脆把饭桌拖到院子里坐。
肖宇梁跟在后面,在曾舜晞碰到桌子前抓住了一条桌腿儿拎着就跨出门去。曾舜晞被他甩的向后一踉跄气得攥了把花生扔过去,稀里哗啦滚一地。
“曾兄脾气属实暴躁。我这助人为乐居然也不得好报。”
曾舜晞不去管他,把菜一盘盘端过去,肖宇梁用头顶着两个空碗跑了出来。
“砸碎一个赔一两。”
“这破碗……行,曾兄的碗必然是绝品。能用它吃饭是在下三生有幸。”
搬来两张圆凳,肖宇梁奔波一日夜,桃子的那点儿重量早就被他消耗殆尽。他看着桌上的饭菜,虽然简单但色香味俱在,食材新鲜不用过度烹调就能诱着他咽了几大口口水狼吞虎咽,搅的旁边的曾舜晞鄙夷地挪了挪凳子。
“你是狼吗?我又不和你抢。”
“呜呜呜呜嗯嗯!”
曾舜晞许久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心思放松下来也颇好脾气地侧耳听肖宇梁呜呜嗯嗯的闲话。
“我吃一天桃了!”
“噗——这林子里没有野桃,你别不是一路偷了人家园子里的桃树吧?”
“啊?”
肖宇梁瞪着眼嘴里塞的鼓鼓囊囊,曾舜晞摇摇头起身去泥炉上拿茶壶给肖宇梁倒了一杯热茶。
“逗你的。林子北边的桃林是一个富户家种的。因为战乱人都死了,现在和野桃林没什么区别。”
“你在这儿很多年了吗?”
“四年。”
肖宇梁算了算,四年前和荣国的冲突还没发生,想必当时应该有不少田居隐士和文人墨客光临。人景合一的景象一定诗情画意,和京都里胸无半点墨的公子哥儿假模假样的诗会不可相提并论。
“林子里都没什么人了,你怎么不考虑搬出去?”
曾舜晞不算饿,只草草动了几筷。又碰上这个饿的如狼似虎的假野人,把盘子往肖宇梁眼前推了推,慢悠悠开始饮茶。
“我开这家店不为人,是为了竹林。”
“嗯?这竹林你种的?”
曾舜晞翻了个白眼。
“这周围除了城池就是焦土,若是青云也消失了,很快就会因为新的战乱夷为平地。我不愿这最后的净土也遭了殃,独守此处也倒清闲。”
肖宇梁扒拉着剩下半碗饭囫囵的点头。
“懂了懂了。我发现你这人好咬文嚼字。又不写文章你文绉绉的做什么?不嫌累啊?”
曾舜晞闭上嘴,真是对牛弹琴。
“你懂个屁。竖子不足为谋。”
他起身甩甩袖子,捻着茶杯踱步往屋里走。
“吃完了把碗刷干净。”
“我是客人。”
“不洗明天你继续吃桃吧。”
“……洗,洗三遍您看成吗?”
肖宇梁看着那人轻飘飘的回屋混着一口青菜嘟囔着骂他,加快速度把菜倒进碗里一饮而尽,手背子摸了把嘴摞着碗往二楼窥了半晌又顶头上跑了。
“主儿?”
曾舜晞倚在凉台的栏杆上看肖宇梁猴精八怪的办蠢事忍俊不禁。身边一穿着藏青色粗布衣的男人诧异地候在一边。
曾舜晞收敛了笑容把一张画着图案的纸递给他。
“我无聊了这么久,也允许我放松片刻吧。”
男人没有说话,把纸折好塞进衣襟。
“老爷正在南城休养。您这边也不要耽搁才好。”
“我知。让父亲安心。这几天除非我传信于你不要过来。无论是谁的命令。”
“是。”
男人跳下凉台,迅速消失在绿意之中。曾舜晞合上眼叹了口气脑袋昏沉的回了房。
“一岚,别闹。”
翌日肖宇梁起的早,曾舜晞还没有下楼。他烧了壶水煮上茶,昨日米饭剩了小半锅干脆添水熬成粥喝。
在思考曾舜晞应该倒贴钱之后,肖宇梁拿着剑到院子里练功。此剑身长三尺,七星宝剑,名叫逐风。肖宇梁七岁那年得了此剑便一直学习如何驾驭操练。到如今虽不敢说人剑合一但却从未吃过败仗。
剑出鞘泛起冷光,锋利如青霜,锐利潇洒。简单的热身后肖宇梁耍了几个成套的剑法,掀起风猎猎一时间满天竹叶随着周身的风漩旋转着,似幻化的短剑,稍有不慎可伤人肌理几寸。
曾舜晞束发,好整以暇。闻得阵阵米香,下楼去看了锅里滚着的白粥又听见了院在隐约的动静。他灭了炉火,摸着门框向外看去,肖宇梁此时随意绑着的发带落在地上,黑发如瀑随着身姿纷飞。曾舜晞一时被吸引去,面上清浅的笑容终于有了几分隐居的恬静天真。
七星剑,剑气如虹,身段不俗,的确不是凡夫俗子之流。
曾舜晞离开门口。肖宇梁额前渗出一层微凉的薄汗,逐风绕身侧转圜,蓦地一支铁箭破空而来直直地冲向肖宇梁的太阳穴。他屏住呼吸,撤步急促在地上踏出一个浅浅的窝,用剑刃挡开利箭飞身跳到身后的半坡看着箭笔直地插进纤细的竹节中晃下一阵瓢泼的竹叶雨。
肖宇梁平稳呼吸,双眼放光地回身去看铁箭来的方向。曾舜晞还拉着满弓,身形修长挺拔丝毫不偏斜,眼神凌厉盯着肖宇梁的眼睛。他拉着空弓对准半坡上肖宇梁的左胸,随后慢慢松了弓弦。
“曾兄好箭法。”
“肖兄好剑法。”
肖宇梁遇上旗鼓相当的人高兴的忘乎所以,捡起地上吃土的发带大步跑过去,纵身越过围栏冲到曾舜晞半臂以外。
“昨个你扔石头我就发现你身手不凡。怕不是世外高人隐退?我看你年轻,我今年二十有六,你呢?”
曾舜晞被肖宇梁的热情冲的别过头去。他收弓摘掉了肖宇梁头顶的嫩竹叶。
“肖兄谬赞了。花拳绣腿而已。”
“好吧。我猜你比我年轻。你有二十岁吧?”
“你觉得呢?”曾舜晞着眼于肖宇梁手心的发带,肖宇梁嘿嘿一乐用袖子抹掉汗跟着进屋。
“我看你的弓不是俗物。牛角弓?”
“七星剑,原来是个小道士。”
肖宇梁有点脸红。
“我不是道士。不过此剑用料和做工确实不错,我使着也顺手。它叫逐风。”
曾舜晞掀开锅盖,热气喷了肖宇梁一脸,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没喘上气咳嗽半天。
“这名字。”
“呸,呛死我了。这名字怎么了?我自己起的,不好听吗?”
粥盛到碗里,曾舜晞故意瘪着嘴为难地闷哼。
“确实普通。”
“我还以为你会说俗呢。”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肖宇梁无语,只能笑着全盘接受。
“俗就俗吧。大俗即大雅。那你的弓叫什么?”
“没名字。”
“小气鬼,到现在也不信我啊?这荒郊野岭的,天天和孤魂野鬼做伴好不容易遇到我这个活人竟然这般待遇。”
“别装可怜了。呐,端出去吧。”
曾舜晞放下勺子,福至心灵抬手就把热粥碗搁在了肖宇梁的头顶逃也似地端着自己那碗溜出门去。身后响起彻空的惨叫,曾舜晞噗的一声弯腰捧腹笑了起来,等到肖宇梁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跑过来质问才擦掉眼泪继续装深沉。
“黑店黑心黑老板!”
“我看你挺喜欢顶着碗的嘛,还不乐意了?”
“我放你头顶试试?给我烫秃了怎么办?”
曾舜晞又忍不住哼唧了几下勉强忍住跑到桌边坐下。
“秃了?秃了就剃度出家呗。不必谢我。”
“歹毒。”
曾舜晞掸去桌上的飞虫,竹叶雨终于停了,他也彻底失了笑意。
“我是歹毒。”
肖宇梁原本打算休整两天就启程继续叛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姑且把停留更久的原因归因于还没有问到曾舜晞那把弓的名字。
从那个早晨开始他缠着曾舜晞软磨硬泡还说不告诉他他就化身混世魔王点了他这青云斋,直接变成火烧云。曾舜晞油盐不进,立志把慕国人不可信刻进骨血,践行到底。无论肖宇梁怎么发疯,他都不搭理,实在忍够了拉起弓就对准了一边欢乐转圈的马。
“唉!杀生!”
“那你以后吃素。”
“别,曾兄,我是说,马肉不好吃。我给你抓野鸡?”
“原来昨天不见得那只母鸡是你抓的。”
“不是……我,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人,人肉更不好吃……我错了。”
肖宇梁最后放弃了,瘫在藤椅上企图曝晒自己变成咸鱼干。
家里人确实没有追来,他也无需再远走。他离家出走为了让父亲妥协,然而现在真的对他不管不问只能说明老爷子心如铁石不会回头了。
曾舜晞把一只鸽子关进鸽笼,手上卷成筒的字条绑着一条红绳。这是曾舜晞和父亲那边的第一道暗语。
若是绿绳则是喜讯,红绳反之。曾舜晞心下一沉,下意识去看肖宇梁的去向,确认他在院子里挺尸才打开了字条。
【威远将军嫡子肖宇梁 尽早为之所】
威远将军,曾舜晞捏紧了手中的窄条。当年慕荣两国大战,横扫千军的威远将军正是第一个杀进荣国都城活捉国君的悍将。
曾舜晞把字条团成一个球扔进桌上的香炉。
他没有机会报杀叔父的仇,仇家的儿子反倒送上门来。字条焚烧成一团烟灰,曾舜晞坐在桌前磨墨执笔回绝了字条中呼之欲出的斩草之意。
【不必奔劳 我自有安排】
“别睡了。”
“干嘛……”
肖宇梁慢悠悠睁开眼,曾舜晞换了一套浅蓝色的衣裳提着一支竹筐。
“陪我赶集。”
“没想到你还挺会砍价。”
“你以为我是你?十指不沾阳春水。”
刚到集市,曾舜晞就装了半筐的青菜和土豆。肖宇梁还沉浸在曾舜晞杀伐决断地讨价还价里,恨不得鼓个掌吹捧他的英姿。曾舜晞踹了他一脚把筐塞进肖宇梁怀里,甩着手去前面逛。
“唉!我要吃这个。”
曾舜晞停下来看,肖宇梁揣着筐指了指糖葫芦。
“多大人了你。”
“我不管,不买也行,告诉我弓的名字。”
曾舜晞又上去踹了一脚,肖宇梁往外一躲还没来得及炫耀就被糖葫芦的大扫帚拍了脑袋。卖糖葫芦的大爷和曾舜晞面面相觑无语凝噎。肖宇梁从头上摘来一块糖衣塞进嘴里。
曾舜晞深吸一口气去掏钱袋:
“我真该弄死你。”
结果就是肖宇梁一手拎着竹筐一手扛着扫帚,整个人像个刺猬,扎遍了所有过路的人。他偏头咬下一颗红山楂,还很好心的把扫帚凑到曾舜晞旁边,完全不顾这人黢黑的面色。
“好吃!酸甜正好。”
“吃吧,今天你不吃完就别想睡觉了。”
“那啥,曾兄,肉铺。”
“做甚?你还要插一扫帚猪肉?”
肖宇梁终于发现自己危在旦夕,揉揉鼻子不敢再笑。
“不是,我们走过了。”
“……”
肉铺的屠夫是曾舜晞的眼线,他眼睁睁地看着少主带着一个扛着糖葫芦串的傻大个气冲冲地路过店门口,挤了挤眼睛的功夫少主又铁青着脸走了进来,那傻大个子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
“老板,来两扇猪肉。”
曾舜晞把银子和另一张字条一并交给屠夫,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身后看。回过头去发现肖宇梁一脸痴呆地盯着门上的猪尿泡研究个没完。
“我买个套你头上?”
“我知道这是什么。我又不傻。”
“也快了。”
曾舜晞疲惫的连眼皮都耷拉下来,等猪肉片好,屠夫小心地凑过去问:
“主儿,这又捡个傻子?”
曾舜晞嘬着腮,破罐破摔的点了好几下头拽着猪肉就走。
肖宇梁没有立刻跟上,和屠夫看对了眼,各自僵持片刻,默默拔下了扫帚上一个光秃秃的竹签子。曾舜晞走了两步没见肖宇梁哼唧,回头一瞬听见砰的一声,紧接着肖宇梁疯了一样从身边跑过,糖葫芦甩了他一脸糖稀。肉铺门口,一个猪尿泡飘飘然落地。
肖宇梁挨了打,这次不再是爹的家法棍,而是曾舜晞一通王八拳。肖宇梁丢人丢了一整条街,想一头撞死的不是他,而是气的整个人涨成一颗大山楂的曾舜晞。肖宇梁头回来还脸皮厚,他不一样。这下好了,以后街上处处都是他的传说。
“我就是手痒。”
“对,你还皮痒。回去吧,今晚吃猪蹄和卤猪皮。”
“真的?呃,你说的是我吗?”
曾舜晞看见青云斋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冲进院子舀了瓢清水洗手洗脸。回头看见肖宇梁还举着那破扫帚嘿嘿傻乐,稍不留神差点儿一头扎进水缸里呗肖宇梁一把揪住。
“你要洗澡得烧水啊。”
“饮月。”
“嗯?”
曾舜晞木讷地抬头看他,肖宇梁歪着头嘴角还粘着一块山楂皮。
“我的弓。”
“哦哦哦!饮月!哪两个字?”
曾舜晞带着要哭的表情低头用鞋尖给他写字。肖宇梁看的认真最后灿然一笑声线爽朗。写完字,曾舜晞要走,肖宇梁扯住了他。
“又做什么?”
肖宇梁从背后掏出来一只泥人,发型和衣裳颜色竟然和曾舜晞相同。曾舜晞一愣,半天没接肖宇梁就又往前凑手。
“我用自己的钱买的。我叫肖宇梁,交个朋友吧。”
曾舜晞看着他怀里的扫帚,红彤彤的山楂只剩下孤零零的两颗摇摇欲坠的挂在那儿。
很不一样,如果当年闯进都城的是肖宇梁,他还会不会赶尽杀绝?应该是会的。肖宇梁虽然乐观但并不单纯。他既然是将门之子,从小受父亲熏陶必然和其父有所相同。为臣者,自当唯君命是从,鞠躬尽瘁。肖宇梁身上有这种骨气。
“你这人真有意思。”
曾舜晞抬手摘掉了肖宇梁嘴边的糖,趁他愣神时接过了泥人。冰凉的指尖电得肖宇梁呼吸哽咽,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背到身后。
“我骂你打你还仇视你的母国,你还要和我做朋友。”
“哦,我认为友人之间该谈风月该论诗文,你我也都算习武之人所以再加一项切磋武艺。至于国事,与我无关我也定夺不了。”
肖宇梁一改刚才的傻根形象,神色沉浸,一双眼中古井无波,甚是淡然。
他比我更像隐居山林的闲人。曾舜晞喉咙里哽着湿滑的恨意和不甘,缓缓颔首。
“更何况。是我的君主不仁在先,你心里憋着怨打我骂我我自当偿还,只不过是凤毛麟角。”
“是,凤毛麟角。”
两人各自低着头消耗着沉默,末了,曾舜晞率先调整好思绪抬头笑得神采飞扬。
“好吧,我叫曾舜——”
“哎哟!——”
惨叫划破上空,和被滚烫的碗底烫头皮掺水的惨叫不同,从肖宇梁惨白的脸上曾舜晞读到了喷薄而出的惨痛。
“怎么了?”
“肚,肚子疼!快帮我拿着快快!”
肖宇梁把扫帚送进曾舜晞怀里飞奔进屋,正面砸来的糖葫芦咕溜溜滚进了曾舜晞的嘴里。
好甜,糖衣化了有些甜的过头。曾舜晞回头看着肖宇梁大难临头的样子,眼泪滴在小泥人的头顶顺着头发滑下去。他卧薪尝胆十余年。幼时为了父亲的野心,弱冠后为了报灭国之恨。他尝过百般苦,咽过千分辛,偏偏是他,仇人之子,未来之敌送了他唯一的甜,即使这么滑稽,却是曾舜晞这辈子尝过最甜的甜头。
等肖宇梁脱力地歪倒在楼梯口,曾舜晞递过去一碗早上的粥。
“听不懂开玩笑是不是?谁让你真都吃了。”
肖宇梁笑的凄凄惨惨,像只落水的白狗崽子歪歪扭扭的抱着粥碗吸溜不敢说话。曾舜晞叹了口气,心里竟然畅快了不少,给了白狗一个爆栗转身去厨房忙活。
“我帮你。”
“歇着吧。晚上吃豆腐羹。”
肖宇梁感觉到了曾舜晞态度的变化,欣然一笑捂着肚子站起来赖在锅灶边儿不走。
“刚才没听完,你叫什么?”
“是你自己没坚持住,过期不候。”
“别嘛~我都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了,朋友之间不知道名字多失礼。”
“你还嫌失礼的不够啊?赶紧让开不然烫你屁股。”
肖宇梁被曾舜晞轻轻一推,哎哟一声就要往后摔。曾舜晞顺手一拉被肖宇梁扣住腰死活不撒手。
“做什么?!”
“你好人做到底嘛,既然都告诉我饮月为什么不说你的真名?曾兄,发发慈悲吧?以后我不拜菩萨,拜你祈福行不行啊?”
肖宇梁黏糊起来真让人招架不住,曾舜晞红着半张脸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扔进水盆。
“曾舜晞。”
“哪两个字?”
“大舜的舜,白露未晞的晞。”
“哦~那我是楼宇的宇,栋梁之材的梁。”
“真不害臊啊你。赶紧给我放开。”
肖宇梁点到为止,松开曾舜晞美滋滋的傻乐,刚才抱住他的时候肖宇梁也惊讶了一把。他没想到曾舜晞的腰会这么细,明明都习武,却不似自己这般像石板硬邦邦的触感。虽然多有僭越,但的确和女子的腰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这儿肖宇梁的耳朵腾地一下从耳根烫到尖儿,不知所措的摸摸鼻尖就随便扯了个要看看马儿的理由慌忙逃窜。
他也不知道这正常不正常,为和男子接触而害羞显然超过了他所接受的教育涉猎的范围。胡乱的拍了拍马,揪了片叶子给自己扇风,厨房里传来叮铃的响声,他连头也没敢回。
而曾舜晞咬着下唇,咬牙切齿的蹲下去捡脱手的菜刀,抹了把脸也没把绯红的火烧云从脸上赶下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