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在云南的土林拍戏,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灼热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钻进袖口领口里就变成粘腻的汗,一天下来后背没有几分钟是干燥的。 曾舜晞热衷于在片场制造混乱,刚和工作人员结束了一场同三岁小孩无异的打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顺便看看剧本,黑纸白字冗长且枯燥,他嘴里念念有声地背着台词,一不留神就被树上盘旋着高飞的禽鸟吸引了注意力,随后目光又落在一个瘦长的背影上。 “你知不知道小哥喜欢谁?” 曾舜晞回味了一下成老师的这个问题,心里暗自戏谑说,成老师你可别看盗版书了,回头送你一套正版的盗墓笔记全集。 成老师看出来他大眼睛里的写满的疑惑,又补充道,“噢,我说的是那个小哥。” 曾舜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知道指的是谁。 远处的主角对他身处正聊天八卦的中心这件事一无所知,还沉浸在撩妹的愉悦氛围里。 “你说肖宇梁啊,还没有熟到聊这个。” 他回想起和肖宇梁寥寥无几的交集,最早可以追溯到几年前拍择天记的时候,那是一部流量咖与资源咖并驾齐驱的剧,拍完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这几个月在干嘛,唯有屈指可数的零星记忆,包括和肖宇梁仅有的一张双人合照,比着剪刀手,傻得要命。 成老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怎么感觉,宇梁最近好像心有所属。” “这你都能看出来?” 曾舜晞感慨,这就是不上网冲浪的好处,看谁都既纯情又专一,要不是早就见识过那些如恒河沙数的花边绯闻,他大概也会有一种肖宇梁人畜无害的错觉。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哥我也是个过来人。” 曾舜晞双手抱拳,“失敬失敬。” 但他心里想的是,成老师你见过的猪还不够多呀,看不出来我也喜欢肖宇梁吗? 剧组给他们准备了水果补充水分,有人拿了西瓜过来,被曾舜晞谢绝了。 工作人员很好奇,“居然有人不吃西瓜?” 曾舜晞转过身小声抱怨,“我不是人?” 这些话被刚好走过来的肖宇梁听见,于是凑近了说:“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曾舜晞摇摇头,“好热,吃不下。” 他头脑里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唉,要是下雪就好了。” 乱了套了,土林下雪,那得死多少人呐,肖宇梁笑说,“要梦就梦个大的,你怎么不说赤道下雪呢。” 晚上八点多,曾舜晞吃完饭下楼消食,恰好在酒店门口碰见肖宇梁,他把装着奶茶的袋子举到曾舜晞面前,说是刚刚去逛街顺手买的,多出来一杯。 肖宇梁是和什么人去逛街,又是在什么情况下买了奶茶,曾舜晞自然猜出了七八分。也许是因为肖宇梁语气足够温柔,漫不经心的眼神里还夹杂着一丝认真,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欲言又止,他还是结接过袋子说谢谢。 肖宇梁走后他打开袋子尝了一口,甜到齁人且混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精味,他看了看杯身,是个见都没见过的牌子,原本想随手丢进垃圾桶,但不得不说喝都喝了这四个字就是刻在中国人的基因里,在回房间的路上,他不止喝完了这杯奶茶,还隐约有点上头。 肖宇梁发来一段语音问奶茶好喝吗,随便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口味。 曾舜晞如实回答太甜了。 对方就回了一个哭哭的表情,还说可惜我在减肥,不然就替你喝了。 他想到前两天看见肖宇梁蹲坐在地上,手抖出汗,开始他还以为是低血糖,后面才知道是过度减肥导致的轻微甲亢。 曾舜晞递给他一块巧克力,正好有只流浪狗跑过来围着他们转,小狗脏兮兮的眼睛却很亮,一点也不怯人,剧组的人偶尔给它喂饭,曾舜晞怕它误食巧克力,挥挥手把它赶走。 肖宇梁说他家里的狗跟刚刚那只长得有点像,好长时间没见,挺想它的。 曾舜晞也养过一只小狗,可是已经不在了,他还出过一首歌纪念它。 肖宇梁听完这句话抬头看曾舜晞,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不擅长安慰人。只是站起来给了曾舜晞一个拥抱。 如果没有那句“兄弟我懂你”的话,曾舜晞想,那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回忆。 / 他们在剧里饰演一对亲密无间的搭档,至少在曾舜晞看来是这样。在片场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黏着肖宇梁,一半为了入戏,一半为了自己的私心,有时还会恶作剧地摸摸他的嘴唇,或者是把手伸进他的上衣里。虽然肖宇梁偶尔会怀疑他们拿到的剧本不太一样,但还是被他懵懵懂懂的样子打动了,他想着曾舜晞高中毕业就直接进了娱乐圈,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层名为“小孩”的壳才会完全从他身上蜕下来,肖宇梁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比他小两岁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他后来发现曾舜晞并不想当他弟弟。 那天在阿拉善,他们已经完成了一天的拍摄,远离人群坐在一个小沙堆上看星星,夜晚的沙漠温度很低,他们挨得很近。 曾舜晞讲他以前一个人去过撒哈拉,在刚成年没多久的时候。撒哈拉沙漠比这里要美得多也要可怕得多。 肖宇梁问他一个人在那种一望无垠地方是什么感觉。 曾舜晞想了想,是孤独。 他看过这个世界千篇一律的样子,就像那个时候在沙漠里走了十天半个月,目之所及一直是差不多的景色,连偶然路过的一只飞鸟,也能让他产生某种亲切的联系。 肖宇梁不知道自己现在就是那只落在沙漠里的鸟,悬在曾舜晞心上振翅欲飞,他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有机会的话,也想去一次。 他在等曾舜晞说下去,但曾舜晞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是盯着肖宇梁的眼睛看。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肖宇梁约人无数,当然知道曾舜晞的眼神已经远远超出普通朋友的范围。 “我喜欢你啊,不可以?” 肖宇梁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曾舜晞眼里有光,望向他的眼神和以前约过的很多人一样,也不一样。 “你要是女孩我都醉了。”肖宇梁脱口而出。 于是那束光转瞬即逝,曾舜晞转过头看脚边的沙子。月光下的沙漠白得像雪,风吹过来的时候扬起的沙尘迷了他的脸,又像针,刺痛了他的眼。他的眼眶红红,看得肖宇梁心里蠢蠢欲动。 肖宇梁不记得那天有喝过酒,可他确实醉了,否则不会和曾舜晞上床。 彻底清醒的时候他想哭,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居然跟男同事做爱,同时又觉得好像没那么糟糕,可能是男同事在床上的表情真的很享受,对他的床技表示了嘉奖。但应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他还没来得及细想。 杀青的前几天,肖宇梁和曾舜晞偷偷溜去夜市吃夜宵,这部戏的拍摄进度已经接近尾声,肖宇梁也不用刻意去保持体重,于是点了一些烤串儿、一盘山药炒肉片和两瓶啤酒,荤酒搭配,有滋有味。 肖宇梁撬开的第一瓶酒,瓶盖上写着“多谢惠顾”,他盯着这四个字看了一会又放下,忽然想和曾舜晞玩个游戏,他打赌剩下的那一瓶会中奖,曾舜晞不置可否,问肖宇梁哪里来的自信。 结果瓶盖里写的还真是“再来一瓶”。 他郑重其事地把瓶盖放到曾舜晞手心,“把我的好运气送给你。” 曾舜晞想,就算是好运气,那也是自己的好运气,毕竟这顿夜宵是曾舜晞买的单。 在酒店的走廊,肖宇梁的房间比曾舜晞靠前一些,往口袋里掏房卡的时候,曾舜晞跟他说再见,他愣了一下,又叫住他。 他说曾舜晞,我想做。 曾舜晞沉默地点了点头,跟着他进房间。 肖宇梁想起那天他在沙漠里听到的那句话。 “曾舜晞,你真的喜欢我吗?” “对啊。” “那为什么……” 他想不出合适的措辞,但曾舜晞知道他想问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 肖宇梁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背,沿着脖子和脊椎,贴得很近所以能听到曾舜晞把脸埋在枕头上说:“我知道我们不可能。” 在即将别离的氛围里,他们互相抚摸对方,欲望在胀痛中到达巅峰,算是给他们这段短暂的剧组约炮生涯画下一个圆满句点,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 但肖宇梁还是失手了,或者说,两个人都失手了。 曾舜晞的失手是意料之中。这段气数将尽的关系打一开始就没能从他心里彻底脱离,总是吊着那么一口气,将他整个人悬在那里,进退两难。 拍完终极笔记之后他休息了一阵,借着脱敏疗伤的名义又参加了个旅游综艺,去国外散心。 几日之后他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和女生的合照,肖宇梁像是住在手机里,很快给他点了个心。 他握着手机坐在床沿边上想了半天,又站起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最终站在阳台上,敞开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也吹走了他最后一点仅有的理智,他给肖宇梁发信息:“我和雪迎在拍综艺。” 一直住在手机里的人这回又像是跑远了,等了三四分钟没有等来回信,于是曾舜晞又又欲盖弥彰地补充:“发照片是节目任务。” 肖宇梁很快给他发来一条语音,没有顺着他的话题而是说:“刚刚在做饭呢。” 接着又发了两张照片,他自己做的两菜一汤粗茶淡饭,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曾舜晞点开图片放大了看,好像隔着屏幕闻着了烟火味。 “你好厉害啊,我只会煮方便面。” 肖宇梁对这一套很受用,一点也不客气,沾沾自喜地说:“下次给你露两手。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曾舜晞回国之后又和他见了几次,还是没有吃到肖宇梁亲手炒的菜,倒是一来二去的,和酒店的床更加熟悉。 肖宇梁的失手是自己也想不到的一个意外。 有一天凌晨四点毫无征兆地醒了,肖宇梁下意识去摸枕头下的手机,点开微信看到对话停留在自己发出去的那句话上,曾舜晞没有回他。 他睡不着只是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记不清是哪回跟朋友去吃饭,多喝了几杯,讲了些不该宣之于口的话,话里话外又重复地提到某个小孩,朋友听到最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不是吧肖宇梁,真陷进去了?谁这么大本事啊跟我讲讲。” 肖宇梁摆摆手说去你的,别瞎猜了,你肖哥我一向走肾不走心。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小声,模模糊糊地想到谁的脸,心里一下子就虚了起来。 他一整天都不在状态,每隔十分钟看一眼手机,化妆的时候听到信息声,连忙伸手去取,结果把眉毛画叉劈了,换来化妆师的抱怨。一直到下午两点,才等来曾舜晞姗姗来迟的一句“昨天拍戏拍到一点多,太累了没回你”。 “现在休息好了吗?”肖宇梁问他。 曾舜晞给他发了自拍,精气神儿好得很。肖宇梁避开人群偷摸着看他照片,连自己笑了都没发现。 “我过两天去找你。” “好。” 曾舜晞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虽然他们的最后一次永远是下一次。 / 肖宇梁偶尔也会在房间里抽烟,凌晨一两点,窗外无星无月灯火俱灭,整个世界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肖宇梁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绕过曾舜晞的头发扶着他的肩膀,说他们之前一起拍的那部剧快上线了。 曾舜晞大半个脸都藏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房间里没开窗,他被烟燎得生疼,忍不住多眨了几次眼,肖宇梁就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了,回头顺了顺曾舜晞的刘海,把挡住视线的那一部分拨开,蹭得一额头都是烟味,曾舜晞也不生气,只是问他紧张吗。 肖宇梁刚刚才打开豆瓣,回顾了之前的几部盗墓笔记改编作品评分,想到这里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我们尽力了,剩下的就靠天意。” 他们也会聊到更深层一点的东西,比如梦,愿望,还有理想。 肖宇梁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毕业前稀里糊涂地签了公司,后来又阴差阳错地入行。谁都知道娱乐圈来钱快,不必遮掩,他也不会假惺惺地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演员,但他知道曾舜晞是真的喜欢演戏,也知道曾舜晞的心愿是什么,这个人就差把“影帝”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对方反问他,你呢,你不想吗。 曾舜晞在这个问题上总是很认真,认真得有点过分,肖宇梁又忍不住想要逗他。 “想呀,想又不用交税。” 接着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我去厕所交一下水费。” 曾舜晞翻身的时候拉扯到被子,肖宇梁的手机滑落到地上,他伸手去捡,发现没有锁屏,手机界面停在某个聊天软件上。 对面的人刚刚发过来一张聊天截图,曾舜晞点开图片,那人问他跟女的上床爽还是跟男的上床爽,肖宇梁回答,废话当然是和女的。 他愣了几秒,心里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如释重负。他为这段不能见光却维持了许久的关系找过很多理由,也曾经幻想过肖宇梁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如今海潮已退,鲸鱼搁浅,面对这个浮出水面的庞然巨物,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说看不见。 他没有什么恋爱的经历,但也清楚成人世界里只有权衡利益后的取舍,肖宇梁和他上床,是出于自身欲望也好,想讨他欢心拿好处也罢,最终还是要回归性取向。 肖宇梁回到床上拿起手机看,那人最后还给他发了一句:“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讲的,现在已然弯成蚊香。” 肖宇梁一边笑一边打字:“不相信我是直男的,可以滚了。” 他关了手机,钻进被子里去捏曾舜晞的脸,被曾舜晞侧着头躲开。 “怎么,我洗过手的。” “睡了。” 肖宇梁听得出来他语气不太开心,但又想不出来为什么,只当他是真的困了。 第二天早上曾舜晞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挂着黑眼圈,他洗了把脸,还是觉得很疲惫,昨天夜里睡不着,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忍不住给朋友发了微信。这会儿手机屏幕亮了,对方回复他一个震惊的表情说:“你为什么会在同一个沟里翻这么多次船?” 曾舜晞自己看了忍不住笑,是啊,为什么呢。 从洗手间里出来,他对肖宇梁说以后都别联系了,好聚好散。 肖宇梁坐在床沿边,衣服穿了一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先坠地,这幅画面又伤感又滑稽。 曾舜晞问他,这么伤心干嘛,你又不缺炮友。 他说的倒也没错,肖宇梁一时无言以对。他问为什么,曾舜晞说不为什么,就是厌倦。 肖宇梁走后曾舜晞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打开冰箱看到保鲜盒里有个车厘子。前两天他们去逛超市,买了很多水果,回家洗干净一边看电影一边吃,最后车厘子剩下俩,一大一小,肖宇梁喜欢吃这个,曾舜晞就把剩下的两个推到他面前,后来困意上头他去洗澡,出来的时候看见肖宇梁已经把客厅茶几收拾干净了。 他打开盒子看,里面装的是大的那个。 肖宇梁的反射弧很长,刚开始时那种若有所失的感觉还不是特别强烈,甚至度过了一小段拍拍戏,录录综艺,和别人打打炮的快乐时光,直到某天深夜,独自一人在家,窝在沙发里挑选了一部特别喜欢的电影,他按下暂停键,伸手去拿茶几上的可乐时失手打翻,汽水沿着茶几流到崭新的白色地毯上,他就这么愣着看了好久,直到眼泪滴到手上。 他不为地毯被弄脏伤心,也不为那些稀里糊涂得过且过的日子伤心,只是为曾舜晞一个人伤心。 于是痛苦被具象化成一种实体的流淌着的东西,此消彼长的气泡声在静谧的空间放大到无限,原来这就是心碎。 / 肖宇梁还是时不时给他发微信,有时候是土味视频的链接,有时候是微博上看到的笑话,有时候是自己拍的照片,里面有风景,有他做的饭,还有他在剧组的上班照。这些曾舜晞都没有回复过,他选择已读不回和冷处理。 曾舜晞也不至于彻底拉黑或删除肖宇梁,他只是在等,等他们都放下了,他们之间也就彻底翻篇了。 肖宇梁后来又和不同的人上床,他有时候也想,自己应该把目光放长远一点,搞一些其他的对象,而不是在曾舜晞和像曾舜晞的人之间徘徊,即便这些人里真的有很像他的,有的是长得像,有的是性格像,但最不像的地方,是性别。肖宇梁每每想到这里都头痛欲裂。 他试图用酒精止疼,醉意上头的时候给曾舜晞打电话,打了四五个没人接,他就一直打下去,直到曾舜晞接了电话不耐烦地问:“你想干嘛?” 他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可又确信曾舜晞听得懂,他问曾舜晞为什么说走就走了,一点余地也不给他留。 曾舜晞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问他是不是告诉别人他们上床的事了。 肖宇梁才反应过来曾舜晞那天晚上看了他的手机,所以那么生气,他连忙解释那就是一个网上的人,谁也不认识谁。 那时候他稀里糊涂地和曾舜晞上了床,说来也奇怪,他头一回和男人做爱,不知怎么就食髓知味了,第二次上床是肖宇梁主动提的,他自诩32g网上冲浪,顺藤摸瓜地找到一个同性交友软件,别人用这个软件是为了找炮友找对象,他在里头随便抓了一个人,问怎么能让自己的床伴爽。慢慢地话说得多了,聊天的内容又不局限于上床,有一天网友一言惊醒梦中人,“这位朋友,你不对劲,你爱上他了。” 肖宇梁死鸭子嘴硬,为自己辩解:“神经,什么爱不爱的,约个炮而已。” “我总不能跟我身边的人讲吧,还不如直接报你身份证得了。” 他越说越心虚,倒像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语气都带着颤音。 曾舜晞的叹息声隔着屏幕传到他耳边:“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对方挂断电话前对他说,“下次吧,我现在很忙。” 肖宇梁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半,曾舜晞今天又不用拍戏,是怎么个忙法? 刚进终极笔记剧组时,他们互相加了微信,肖宇梁点开曾舜晞朋友圈粗略看了一会,满屏的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又贬值了。 这会儿失眠,又开始翻曾舜晞的朋友圈和微博,发现以前看不懂的文字现在变得无比亲切。 肖宇梁想知道现在陪在曾舜晞身边的人是谁,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在深夜和他听音乐,聊电影,谈理想,还是说,其实这些根本就无关紧要,那个人可以是肖宇梁,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人。 他给曾舜晞发的信息依旧石沉大海,直到十天半个月过去,曾舜晞下了戏,还没来得及卸妆,看到附近有只流浪的小猫在徘徊,他回房车取了一点鸡胸肉喂它,小猫吃完了围着曾舜晞转了好几圈才依依不舍地跑开,趴在地上朝他看。曾舜晞拿出手机拍下它楚楚可怜的样子。 晚上助理传来前几天拍的照片,曾舜晞打开相册,手指划了一圈最终落在下午拍的小猫咪上面,接着打开某个人的对话框。 曾舜晞想起之前冰箱里那个车厘子,拿在手里时已经感觉到有腐败的迹象,他想扔进垃圾桶,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放下,反反复复好几次,直到它彻底霉变。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曾舜晞解锁屏幕点进微信。 肖宇梁说:“我也很想你。” 曾舜晞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图片,图里面只有一个肖宇梁之前送他的啤酒瓶盖。 有人点赞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去兑换,评论区里很热闹,也有知情的朋友发来言简意赅的微信:“对你无语。” 他那点藏不住小心思在几个人面前不言而喻,也包括肖宇梁。 这张照片发出去不到一分钟,肖宇梁给他打电话,他的鼻音有点严重以致于曾舜晞重新看了一眼屏幕才确定是他。 肖宇梁问,能不能给他发个地址定位。 曾舜晞在酒店后门,看到肖宇梁远远地从人行道走过来,双手插着羽绒服口袋,没有撑伞。雪下得很大,路灯照得人影影绰绰,但曾舜晞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曾舜晞问他感冒怎么不在家呆着,到处乱跑。 肖宇梁说在等你心疼我。他猜曾舜晞会说什么,十有八九是自作孽不可活之类的。 但曾舜晞只是叹了口气,“上去吧。” 他们赤裸相对的时候曾舜晞摸到肖宇梁身上的温度格外烫人,他进来的时候温度也格外烫人,明明是冬天,却做到满身黏腻,心脏跳得剧烈。 事后肖宇梁亲了亲他湿漉漉的额头,随口说道,要是早点生病就好了。 “为什么啊?”曾舜晞茫然地看向肖宇梁,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咒自己。 “这样你就不会不理我了。” 肖宇梁说得轻松,曾舜晞反而生气,把自己圈进被子里,他的声音很小,传到肖宇梁耳边,像一道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咒语,紧紧地勒着他的心。 曾舜晞说:“我不想你生病。” 气氛有些凝结,彼此僵持了数秒,或是几分钟,肖宇梁小心翼翼地拽下被子,曾舜晞垂下眼,浓黑的长睫毛一动,上面沾了点亮晶晶的眼泪,肖宇梁抬手将它们抹了去,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想到那时候他们一块在云南拍戏,曾舜晞第一个给他打伞,第一个发现他的手被刀划伤,第一个知道他不吃晚餐。 他还不耐烦地说,曾舜晞,你怎么老是围着我转? “对不起。” 他为自己胡乱说话抱歉,为三番两次伤了曾舜晞的心抱歉,也为很多事抱歉。 曾舜晞不说话,肖宇梁便另起话题,问他为什么还留着那个瓶盖。 “又不占地方,”曾舜晞是这么讲的,“随手带着呗,只是——” 只是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为他们这段摇摇欲坠的关系提供再来一次的借口, 无名无份又不能见光的两个人,在一次次分分合合中把彼此都折磨得疲惫不堪,曾舜晞想,真的没有下次了。 肖宇梁低头胡乱地亲他的脸,说他们以后都会很快乐的。 曾舜晞笑了一下,表情看上去并不太开心,更像是啼笑皆非的感觉,就着这不知是真是假的一句话闭着眼睛入睡了。 肖宇梁睡眠浅,眯了一会儿又转醒,他还在想曾舜晞刚刚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他看不懂,又摸了好几遍曾舜晞的脸,确认他是真的,真的睡在自己身边。 失眠的人脑子里一团浆糊,恍惚间记起曾舜晞曾经对他说,有机会的话,想和他一起去看动物大迁徙。他打开手机查看非洲旅游攻略,却被一条山脉吸引了注意力,这条山脉坐落于坦桑尼亚与肯尼亚之间,最高峰为海拔五千八百九十五米。 摸着屏幕的手指被冰山冻得透凉,从层层叠叠的冰冷雾气生出许多模模糊糊的情感,其中有对曾舜晞的,也有对自己的。他亲住了熟睡中的曾舜晞,这不是一个讨好的吻,甚至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它曾经降临过谁的嘴唇,肖宇梁只是莫名的,非常非常想贴近他。 曾舜晞踏足过那片土地,当然知道那里有一座山顶终年被冰雪覆盖的乞力马扎罗山。他不知道的是,赤道以南非洲的雪,在后来某一天会翻山越岭百转千回地飘到他心里。 / 肖宇梁在曾舜晞房间里度过了非常滋润的几天,主要内容是吃饭睡觉以及和曾舜晞做爱,其他可以忽略不计。 他趴在床上等曾舜晞刷牙洗脸后一起吃早餐,顺手刷一波最爱的抖音,画面停在某个网红美女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遍,直到咳嗽声从他身后响起,才慌慌张张地滑走。 曾舜晞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情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肖宇梁反而心虚,像是等待末日来临前的审判,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哄着曾舜晞一起看自己珍藏许久的土味视频。曾舜晞想自己肯定是被肖宇梁传染了否则不会跟他一起笑到在床上打滚,然后忍不住又做了一次。 曾舜晞问他是不是也快进组拍戏了,肖宇梁点点头,紧紧地抱着曾舜晞说:“我舍不得你。” 隐隐约约还有点哭腔。要不是曾舜晞早就知道他们都在横店,会以为肖宇梁又在上演什么生离死别的戏码。 横店影视基地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小到一两天就能逛完,大到彼此都在这里拍戏,却怎么也遇不到,剧组与剧组之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曾舜晞夜戏多,肖宇梁白天的戏份多,两个人的时间总是阴差阳错地对不上。 肖宇梁在休息的间隙坐在屋檐下,这几天横店断断续续下着大雨,淅淅沥沥的,落到他耳朵里像是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 掏出手机看了一会儿屏幕,他已经好多天没见到曾舜晞,给他发微信也不怎么回,肖宇梁心里七上八下,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于是托人去问曾舜晞剧组在哪里。 那天看到肖宇梁盯着美女网红,一副看起来跃跃欲试的样子,曾舜晞当然也气结,只是很快就释然了。事到如今他依然弄不明白爱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心软不是因为肖宇梁那天感冒,他想放过的人不是肖宇梁而是自己。 他连续赶了好几天的戏,椅子都不曾坐热过,好不容易熬过这几天,难得下班早,一收工就小跑回去,他惦记着昨天夜里肖宇梁给他发的视频还没来得及看,也着急要回车里拿手机给肖宇梁回信息。 起初,他看到远远的有个人走在城墙边,一身古装扮相,不确定是不是肖宇梁,于是加快了脚步跑过去,后来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几天横店一直下雨,昨晚又刮了一整夜的风,用来固定柱子的石台出现了裂缝,正朝着肖宇梁背后倒下。 当时到底是曾舜晞先看到到那根摇摇欲坠的柱子所以飞奔过来,还是曾肖宇梁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张开双手挡在曾舜晞面前,这些都已经无从考证了,只是曾舜晞惊魂未定地跪坐在地上,看到他们头上手上各有各的伤,像两个笨蛋一样大眼瞪小眼,心里忽然明白,他们之间不会就这么算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 后来提到那一幕还是觉得庆幸,哪怕事后才知道其实柱子是空心的,被砸到也没什么大事,反而是当时他们摔倒在地上导致受伤更严重。他们庆幸是因为曾经把彼此的命交到对方手里,从那一瞬间就注定了这辈子要一直纠缠下去。 肖宇梁生日的时候,曾舜晞推掉了当天所有工作。 等蛋糕送来的间隙,他们打开电视准备找部电影消磨时间,开机广告是一只可爱的毛茸茸的小狗,长得和曾舜晞养过的三十六十分相似,曾舜晞有些怅然若失。肖宇梁很后悔,有些钱该花还是要花,当初买个会员跳过广告能咋地。 曾舜晞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今天是你生日,高兴一点。” 蛋糕在半个小时后送到,肖宇梁捧着还没有两个手掌大的透明盒子,开心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傻小子,盯着蛋糕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竟有些舍不得放下。 曾舜晞全程不让他插手,亲自拆包装盒插蜡烛,肖宇梁乖乖地坐在桌子前,仿佛训练有素的成年金毛寻回犬,等待主人发号施令。 他笨手笨脚,有几根蜡烛怎么都点不着,肖宇梁的手有点不受控制地摩拳擦掌,被曾舜晞用眼刀子摁住了。 好不容易把所有蜡烛都点完,有一部分都快融化滴到蛋糕上面,曾舜晞急得拍桌子。 “宇梁赶紧许愿!” 他在曾舜晞去开灯的时候偷偷擦了眼角的泪,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认真地给他过生日。和曾舜晞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是,在别人的期许中做了很多年虚度时光的大人,突然有一天变成肆无忌惮的小狗,他搞砸一切,记吃不记打,难过就哭开心就笑。他知道自己被偏爱,他也知道曾舜晞不会离开。 肖宇梁花了二十六年给自己构建一座废墟,这里只有遮天蔽日的尘土和绯色的风,大多数人来了又去,从这座废墟带走或留下可有可无的沙石碎片,直到曾舜晞路过,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两手空空,在门口看了看就走,第二次第三次来的时候,他带来花,带来水,带来朝气蓬勃的一切,他每经过一回,带来的生机就多一点,于是废墟变成了乐园。 曾舜晞人前人后风光又体面,要什么有什么,他在这里还只是废墟的时候也能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灰头土脸,他还心甘情愿。 曾舜晞切蛋糕时露出手臂内侧,肖宇梁摸到那里有一小片擦伤,结痂已经掉了一大半,肖宇梁问他疼吗,他说早就不疼了,肖宇梁又问,当时跑过来救他的时候有没有害怕。 曾舜晞望向肖宇梁,他眼神诚恳,笑起来又好看。 “不害怕。” 我不怕受伤,也不怕爱你,即便有时候这两件事是同一件事。 肖宇梁抵着他的额头说:“我也一样。” 肖宇梁问,想不想知道他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跟我有关吗?” “嗯。” 曾舜晞摇摇头,“那还是不要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于是肖宇梁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阿晞,赤道一直有雪,小狗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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