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没什么太阳,空气还很潮。南方的三月总是这样。
曾舜晞已经晨跑完,买回来的豆浆放在桌上,快凉了卧室里的人还没有半分动静。他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食指扣了两声,“喂,吃饭。”
半天没人应。曾舜晞的耐心终于耗尽,推门进去,“你要睡到……”
房间里的遮光帘敷衍地盖着,缝隙里透出来几缕暗淡的光。坐在床头的人头发蓬松,听到他的声音转头过来,嘴角掀起一丝笑,手指捏着张薄薄的相片轻轻晃了晃,“阿晞,你还留着。”
或许因为宿醉,他的声音有点哑,但显然已经醒过来许久。
”……忘扔了而已。“曾舜晞喉咙终于动了动,“还有,谁让你乱动我东西了。“
肖宇梁换了个姿势,撑在被子里斜斜看他一眼,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你的东西。”
他踩上地板,伸手一把拉开窗帘。天色并不明亮,但还是有点晃眼睛,他下意识眯了眯眼,自顾自嘟囔了句,“啊,天气好糟糕啊。”
曾舜晞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趿拉着拖鞋过来,伸手就揉他头发,“你跟谁装不熟呢。“
“肖宇梁你有病啊。”曾舜晞侧头躲开他的手。肖宇梁摸了空也不觉得尴尬,好脾气地勾住他肩膀,像某种大型动物一样圈住他胳膊,“阿晞,长高了。”
“嗯,要打架吗?”曾舜晞扭了扭脖子,看他一眼,“现在你打我的话,我会还手。”
“就你那健身房练出来的肌肉。”肖宇梁噗地笑出声,抬手就把衣架顶上的鸭舌帽扣在他头上,“小屁孩。”
曾舜晞把额头上的鸭舌帽扶起来,前面的人脱了背心扔在沙发上,抬手时显露出背部精瘦有力的肌肉弧线,“你衣服借我一件呗,不介意吧。”
他娴熟地抠着衬衣纽扣,从背后看,白色的衬衫下摆隐约现出一道侧腰那道长长的,狰狞的疤。曾舜晞知道那道疤,从侧腰一直蜿蜒到胯骨。很深。
原来这么多年,也并没有因为时间变淡一点。
-02-
曾舜晞已经是第三次发现自行车被扎了胎。他蹲下来捏了软成一摊橡皮的车胎,站起来把前框里的书包背回肩膀。
盛夏下午的风温度高得惊人,曾舜晞的校服T恤被汗透了,湿淋淋贴在脊背上,像张皱巴巴的纸。他打算从地下停车棚入口出去,谁知刚走几步,一块石头狠狠砸中他膝盖,他跪倒在楼梯上,从额头流下来的汗就滴在他蜷缩的手指上,烫得他一缩。
“哟,这不熟人吗。”声音从头顶的台阶传过来,旁边有熟悉的应和声,“对啊,这不那谁吗。”
曾舜晞抬头,眯着眼睛看见更高的几级台阶上踩着双夸张的球鞋。
哒哒。哒哒。
那人慢慢走了下来,身影离开楼梯间的阴影区域,从下巴到鼻梁再到眼睛,轮廓终于在灯光中显露完全。
“肖宇梁你很无聊。”曾舜晞扶着墙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抬手挡开,“让开。”
一只手攥住他的衣领把他压在楼梯间冷硬的墙壁上,他的后脑勺艰难摩擦着粗粝的水泥面,“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是吗?”
曾舜晞说不出话,苍白的嘴唇五力地翕动着。他感觉到体内水分的快速流失,汗顺着他下巴落在满是灰尘的台阶上,眼前出现类似飞蚊症的图案。
“曾舜晞。”肖宇梁一字一顿地念他的名字,在他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时终于松了手,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听话点,初三的小崽子。”
正常的挑衅到这里应该告一段落。可是穿着校服的人冷眼推开他,甚至没有愤怒的情绪,只是扶着墙慢慢走出停车场。
夕阳下他的影子薄得像张纸,风一吹就能倒。
肖宇梁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是曾舜晞的确就那样,他的白色校服体恤灌了风,像一只振翅的白鸽,然后在他和他们面前,直愣愣地,突如其来地坠落。像一幢早就该轰然倒塌的废墟。
-03-
周末的路不怎么堵。天还是阴着,云层层叠叠,气压很低。
“我今天要加班,”曾舜晞食指敲在方向盘上,扭头看副驾上的肖宇梁,“我公司就在附近,前面地铁站把你放下去行吗。”
“行啊,当然行。”肖宇梁扭过头来看他,尾音拖得很长,一副百求百应的好脾气模样,“看你方便。”
曾舜晞靠边熄了火,拔钥匙的手却顿了一下,“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其实他想过许久在今天他醒过来以后该说些什么。他想问,四年前为什么消失,昨天晚上又为什么突然出现,但这个时候犹豫了许久也只能问出一句,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肖宇梁好像没听到似的,盯着他手上的戒指发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微睁大了眼,又笑起来,“不怎么样,够活。“
又侧头问他,“你呢。”
其实他不笑的时候抬眼总给人感觉凶狠,上目线挑衅地延伸,曾舜晞对他这个表情生出一种莫名安心的熟悉感,松了口打算说说工作近况,却又听到他问了句,“睡得怎么样,还得靠吃药吗?”
前面路口的信号灯换了绿色,曾舜晞把车钥匙拔下来,“早就不用了。”
“小晞。”下车时碰巧遇见的同事递过来一杯冰美式,”你也加班啊。“
同事很自来熟,”诶前面那个刚下车的,是你朋友?“
曾舜晞站在原地没动,嘴唇下意识地抿成一条线,直到男人瘦高的影子消失在了路尽头才几不可闻地开口,”是我哥。“
他手里的纸杯捏得变了形。
是我异父异母的哥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