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曾舜晞攀上屋顶时,青瓦上已经站了一个人。利落的短袍包裹住那人清瘦的身体,乌黑长发被压在斗笠下,连同一双眼睛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曾舜晞吓了一跳,攀附着屋檐的手抓得死紧,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动作,犹疑地问:“你是父亲派来抓我回家的吗?”
那人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一样,头往他那偏:“小孩儿,你在说什么?”口音不似江南的吴侬软语,反倒颇有些大漠那边的飒沓潇洒。
曾舜晞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他十七岁的人生从未出过江南,乍听到从前没听到过的口音,一下子便来了兴趣:“你是哪的人?”
“我是哪儿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那人语气带了三分笑意,隐约还有几分嘲弄的意思,不过曾舜晞没有听出来。
“你是从西北来的吗?西北那边是什么样子?像书里写得那样都是漫漫黄沙吗?”曾舜晞不管不顾的问,他爬上青瓦,小心翼翼的往那人身边靠。青瓦很薄,极其脆弱,曾舜晞不知道这瓦片能不能承受住自己的体重,只能一步一探。
那人不回答,看着曾舜晞用滑稽的动作走到自己身边,离得近了才发现曾舜晞的眼睛是真的大,水汪汪的像是盛满了江南水乡的温润。
“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好吵啊。”
曾舜晞闭了嘴,转念过来又觉得自己不过是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哪里谈得上“吵”这个字,有些委屈。
他不是憋得住话的性子,沉默了一会又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本不想理他,但被曾舜晞双眼注视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答道:“肖宇梁。”
见肖宇梁又肯理会自己了,曾舜晞得寸进尺的问:“你在这干嘛啊?”
肖宇梁又不说话了。
“看你样子,你是侠客吗?”
“……”
“你从北边那么远的地方来江南是为什么啊?”曾舜晞认定了对方是从西北来的。
“……”
“我给你钱,你能带我出去看看吗?”
肖宇梁这次有了反应:“出去?你要去哪?”
曾舜晞:“出江南,去其他地方看看。”
肖宇梁见曾舜晞少年人的模样,眼里还带着未经过世面的懵懂天真,便猜测出是高门大户里怀揣着让人发笑的梦偷跑出来的小少爷,“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曾舜晞是从高门里出来的少爷,从小身边就不缺趋炎附势的人,别人对他抱着什么心思他观察一会也就看得出了。他看肖宇梁不一样,从头到尾,肖宇梁看自己和看周围其他东西没什么两样,头一次被敷衍的小少爷没好气道:“坏人才不会不理我。”
与此同时,不远处树林中飞出几只鸟雀,肖宇梁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力想走,却被一道力量牵扯住。
“放手。”肖宇梁低头看着自己被一双手拉住的衣角。
“不,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曾舜晞清楚地意识到,只要抓住面前这个人的衣服,他就能飞出江南,落到更宽广的林子里。
动静声越来越近了,肖宇梁看了曾舜晞几眼,再拖下去免不了和人正面撞上,肖宇梁“啧”了一声压低了嗓子道:“你别后悔。”
曾舜晞心道:我才不会后悔。下一刻身体的骤然浮空让他惊呼出声,肖宇梁环抱着他的腰,带着他在屋顶上跳跃着。
曾舜晞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风从他耳边吹过,撩起被玉簪高高束起的发尾,他贴在肖宇梁怀里,两人面对着面,因此曾舜晞一抬头便能清楚的看到肖宇梁的面容。
他们在一处破庙里落脚,肖宇梁把曾舜晞放下来时见小孩儿连耳尖都红了个彻底,心里感叹不愧是娇贵的小少爷,身体也太过于柔弱了,连轻功都承受不住。
不过曾舜晞身体到底怎样于他都不重要,他拍了拍衣袍上因抱着曾舜晞而被压出的褶痕,“这里离刚才的地方没有多远,你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
原本还沉浸在自己小心思世界里的曾舜晞一听就炸了:“你都带我一起走了,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我从来没有说要带你一起走。”
肖宇梁是真的很无奈,方才追他的人已经足够看清他身边站着一个小孩,倘若自己不管不顾走了,曾舜晞大约会被当作自己的同伙被他们当场斩杀,他不得不带他一程。
但现在他们很安全,江南他久待不了,自己要继续上路了,他不是个好人,曾舜晞也不过是他短暂的一个过客,没必要多带上一个累赘。
肖宇梁这么想他也这么说了。被说成“累赘”的少年人脸上的桃红还没退下去又被气得加深了颜色:“我知道我不会武功可能会耽误你一些时间,但是我有钱啊!我叫曾舜晞,曾家你听说过吗,这个国家处处都有我家的钱庄,你带上我就不愁没有钱了!”
曾家,肖宇梁在心里默念出这两个字。
他觉得有些好笑,富可敌国的曾家小少爷放着安稳舒坦的日子不过偷跑出来想去体验外面动荡的世界。
曾舜晞见肖宇梁没有反应,心里有些急,历来在家里耀武扬威的小少爷主动退了一步:“这样吧,你说个数,带我到西京你就可以走了。”
“我不去西京,”肖宇梁把斗笠压得更下了一点,他刚从西京来到江南,没道理又转回去,“而且拐走曾家的小少爷曾家会花多少钱来买我的命,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曾舜晞忽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坏笑:“那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了:一是带我走,我父亲的人找来了我可以解释;二是把我丢在这,回去之后我就同父亲说你想害我,但被我跑了。”
肖宇梁哑然,他不怕曾家花钱买他的命,追杀他的人很多,再多一些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怕曾家家大业大,会为了给自家的小少爷出一口气,发布悬赏,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人?倘若真这样那自己真是没有安宁日子了。
思考了片刻,肖宇梁说道:“我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我不是好人,想要我命的人很多,在我身边待着很危险,我不能时时保证你的安全,倘若你出了事,就全是你自己的责任了。”他不能在一处地方久待,虽说是千里迢迢从西京过来的,但现在自己改变计划回西京去,或许这个回马枪会忽悠掉不少人。
曾舜晞一颗心已经飘到江南外了,他甚至没有等到肖宇梁话说完就迫不及待的点头。
肖宇梁头疼的在破庙里坐下,安慰自己:以后好歹不用风餐露宿啃馒头了不是?
02
曾舜晞趴在栏杆上皱着眉,肖宇梁站在他身边闭着眼。
曾舜晞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向肖宇梁抱怨:“船舱里的味道真难闻,要是听我的我们现在就应该是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喝酒吃肉了。”
“小少爷,我说过了,我在逃命。”逃命哪有大张旗鼓的?曾舜晞一开始提出的坐官船,肖宇梁考虑都没有考虑。
小少爷曾舜晞似乎还没有适应自己现在的生活处境,有钱人家的孩子吃穿用一贯是最好的。曾舜晞嫌弃马车颠簸,路途遥远,指着河边停着的商船说要坐,肖宇梁思索片刻答应了下来,带着曾舜晞上了隔壁的货船。
曾舜晞阻拦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肖宇梁闷头往前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利索地交了钱进了分到的船舱,等曾舜晞能和他说上话了,船已经离了岸。
肖宇梁给曾舜晞解释了一通,虽然核心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好人,如果觉得不乐意可以回去。”曾舜晞逆反得厉害,说什么都不回去,不就是吃得差一点住得差一点吗,只要能跟着肖宇梁出去,这些他都不在乎。
只是曾舜晞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娇气,货船上的人多是来自市井,他们不似小少爷连穿的衣服都要焚香,光是那好几天不洗澡的味就要冲得曾舜晞昏了头。船舱也不知道之前是用来干什么的,一进去里面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往鼻子里钻,曾舜晞转头就把自己靠在肖宇梁身上。
肖宇梁把窗户打开试图让里面通通风味道好闻些,曾舜晞不愿在门口等着,跑到人少的船尾吹风,肖宇梁怕曾舜晞在船上遇上事,寸步不离的跟着。
两人站了好一会,天色也晚了下来,肖宇梁带着曾舜晞去了饭堂,货船上的饭菜都是大锅煮的,不讲究什么好看外形,能填饱肚子就行。肖宇梁身手好,在一堆高大威猛的男人中间抢下了两大碗菜,又去装了两碗米饭带着曾舜晞找了个角落坐下。
曾舜晞看着面前一大碗说不上来的菜,难以下筷。
肖宇梁倒吃得挺起劲,于他而言,有吃就行,谁知道他下一顿还吃不吃得上。见曾舜晞迟迟没有动嘴,心里想着果然还是少爷性子,多打击打击也挺好,手上却在自己的菜碗里拨了拨,把仅有的几片肉挑了出来,放在他的饭上。
“今天先凑合着吃一点,明天我找船长借厨房。”肖宇梁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算了,曾舜晞还是孩子,而且人家还是自己暂时的老板,一下子从锦衣玉食到吃乱炖,也怪可怜的。
曾舜晞看着米饭上的几片肉,软着声音问:“你还会做饭啊?”
肖宇梁没回答会还是不会,只说:“好不好吃我不敢说,只能保证要比现在吃得好。”
曾舜晞也不管好不好吃,光是肖宇梁做给他就足够让他开心了。心情一好,吃饭的胃口也有了,他就着几片肉勉强吃下了小半碗饭,剩下的通通进了肖宇梁的肚子。
吃完饭后两人瞎溜达了一下才回去,曾舜晞指望着通好风的船舱能好受一点,但现实让他亲身体验什么叫“入木三分”。
曾舜晞苦着一张脸进去,肖宇梁思索了一下让他在屋里等一会,转身就出去了。
曾舜晞在船舱里等了一会,肖宇梁回来的很快,随着他推门而入的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这香味很淡,存在感却很强,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把船舱里那股子不能散去的怪味通通压了下去。
曾舜晞惊喜的问:“你拿了什么东西回来?太神奇了吧?”
肖宇梁打开手心,露出握着的东西,是一串看起来普普通通珠子,他不咸不淡的说:“女人用的香料珠。”
这船上鱼龙混杂,曾舜晞见的大多是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男人,女人不是没有,但极少出船舱。曾舜晞在这上面待了半天也只偶然间见过一次,没想到肖宇梁不仅见过,还和人家有了交情,能从对方那借来东西。
曾舜晞心里有些酸,他有些不服气肖宇梁比自己受欢迎,说出来的话也透着几分阴阳怪气:“这东西你可要收好,碰坏了可还不给人家。”
肖宇梁无所谓的把珠子放到曾舜晞面前的桌子上:“不用还,送我了。”
曾舜晞咬着后槽牙:“是吗?那真是太大方了。”
船舱里的怪味彻底被香味覆盖,曾舜晞却反倒觉得更加难受了起来,他在心里不屑的想到:这玩意也没什么用,闻起来还不如我薰衣服用的香,送给别人也不嫌寒掺。
“我要睡觉了,你不要吵我!”曾舜晞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火,他再没看珠子一眼,转头跑回到床上,把被子盖过头顶。
肖宇梁纳了闷,刚才进来时小少爷心情还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几句话的时间,说变脸就变脸。他想不通,索性不想了,抱着剑坐在床上靠墙闭目养神。
第二日曾舜晞顶着眼下青黑从床上爬起来,屋里不见肖宇梁踪影。
屋子里还是香的,珠子仍躺在桌上,没有被人动过。曾舜晞打开窗户,风从窗户外钻进来,他期望风再大一点,最好能一下子就把里面珠子的香味给吹散。
肖宇梁端着早饭进来时就看见曾舜晞只穿着雪白的里衣站在打开的窗户前,现在虽是春末,但早晨的风还是冷的,肖宇梁把门关好,见曾舜晞看了过来便问:“大清早挨冻干什么?”
曾舜晞:“清醒一下脑子。”免得见到肖宇梁就想锤爆他的头。
肖宇梁一直都搞不懂曾舜晞在想什么做什么,不过小少爷和他这种流浪客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肖宇梁大多时候都随小少爷去了。
“那你清醒了就把早饭吃了。”说完就要走。
“诶!”曾舜晞喊住他,三步并两步走到肖宇梁身边,“你又去哪啊?”
肖宇梁解释道:“外面的那些人不知道从哪抓了两只鸡过来在那比,我去看看。”船上的乐子少得可怜,有点鸡毛小事都会勾起人的兴趣。
斗鸡?
曾舜晞没有看过,一听也想去见见世面:“我也去,你等我一下!”
他扒拉了一下头发,小少爷的头发往日都是乌黑柔顺的,今日不知怎么的被他用手扒了两下纠缠得更紧了。曾舜晞怕肖宇梁等得不耐烦自己去了,心里越急手上也乱得很,一狠心干脆不管不顾的开始扯了起来。
肖宇梁看着他一幅龇牙咧嘴要把头发给薅秃的架势,连忙叫停,把梳子拿过来让他坐在桌前:“你把早饭吃了。”
肖宇梁常年一个人生活,该会的不该会的他多少都有那么点,何况梳头不是一件难事。
曾舜晞安静坐着,肖宇梁的手陷落在自己的长发里,木梳在发间移动,他能感觉到肖宇梁用很轻柔的力度为自己梳头发,把每一根发丝都梳顺。
曾舜晞目光落在桌上的珠串上,心里痒痒的:“你给其他人也梳过头吗?”
肖宇梁分神想了想,如果不算用剑给别人梳那种一辈子只能体验一次的头的话……
“没有。”肖宇梁决定还是不要吓小孩了。
曾舜晞却气鼓鼓的说:“你怎么想这么久?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吗?”
“真不是。”肖宇梁试图转移话题,“快吃早饭啊,去晚了人都比完了。”
他给曾舜晞端的是用细米熬的粥,这艘船上没有人能吃得上细米,上船前肖宇梁多留了一个心眼,怕曾舜晞吃不惯,去米铺里特意买了一些,虽然用的是曾舜晞的钱。
这碗普通人尝不到的东西曾舜晞吃起来却觉得不是滋味,他两三下把粥喝完,随便的抹了一把嘴。肖宇梁恰恰好给他梳好了头发,曾舜晞先一步冲出了船舱,回过头喊肖宇梁快点儿。
今天船头的甲板很是热闹,一圈又一圈的人围在一起,凑着头往中间看,时不时爆发出巨大的喊声。
曾舜晞想看的斗鸡在人群里面,而他站在人群外。面前的几个汉子裸着上半身,衣服上还混着褐色的泥土,他一丁点想挤进去的想法都没有,但又确实对两只鸡心心念念。
于是他扭头道:“肖宇梁,我想看鸡。”他极其自然的向肖宇梁提要求,肖宇梁只消一眼就明白小少爷想的是什么,他一双手从曾舜晞腋下穿过,将人抱进怀里,而后往看好的高处落脚点跳去。
曾舜晞落地后一低头便能瞧见两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黑色的尾羽黑得发亮。两只鸡在不大的场地里打着圈走,任周围人喊得再激烈也无动于衷,不轻易飞扑上去。
曾舜晞新鲜地看了一会儿,一转头发现肖宇梁正望着远处河面发呆。
曾舜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能看到泛着波澜的河面,再远一点是模糊的岸边,岸上的人小得像蚂蚁。
“你不看吗?”
肖宇梁时常感慨曾舜晞不愧是少爷出身,丁点警惕心都没有,若昨日和他遇见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怕不是现在已经到了抛尸的阶段。
他看着仰头望着自己的曾舜晞,怼人的话咽了回去,上手揉了揉曾舜晞的脑袋:“下午好好休息会。”
曾舜晞没明白肖宇梁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在肖宇梁说完后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把视线从肖宇梁身上挪开,因为站在高处,甲板上形形色色的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热闹的人海就像一片奔腾的汪洋,它波澜却也寻常,但曾舜晞想到肖宇梁之前说的在逃命,顿时就觉得这片汪洋下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危险,在无人的角落里伺机而动。
太阳擦过天空的正上方,肖宇梁看着曾舜晞在床上闭上了眼陷入睡梦中。
他把剑从剑鞘中拔出来,用帕子擦了一遍锋利的剑锋,剑刃倒映出他的脸,锐利而冰冷。
他把剑归鞘,在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的旧衣,扎紧了袖口,推门而出。
在肖宇梁出门后不久,曾舜晞睁开了眼,眼神清明。
肖宇梁在曾舜晞午睡醒来前回了船舱,出门时穿的旧衣不见踪影,衣服也换了一套,身上还带着刚沐浴过后的水汽,发尾也湿透着黏在一起。
曾舜晞睁开迷蒙的眼睛就见肖宇梁坐在桌边拿着帕子擦头发,佩剑横放在桌上,坠着的剑穗流苏有点凌乱。
窗户打开着,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肖宇梁垂下的衣袍,下午的光依然耀眼,金色的光芒落在肖宇梁半张脸上,另外半张藏在阴影里,他低垂着眉眼,安静得不似真人。
曾舜晞听见了自己的心迟缓的跳动了一下,而后滚烫的血液流向身体每一处。
03
船行了许久才到了扬州,曾舜晞吵着要下去,肖宇梁也看倦了河水,两人收拾了一下利索地上了岸。
没坐成商船的曾舜晞到了陆地上可算是能好好潇洒一回,他选了当地最好的旅店,又去成衣店里给自己和肖宇梁挑了好几套夏服。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在太阳下多待一会就会出一身的汗,曾舜晞不喜欢身上黏糊糊的,他看着永远一身黑衣的肖宇梁,手从袖口探了进去。
“咦?凉的?”肖宇梁皮肤凉津津的,连汗都没有。
肖宇梁由着曾舜晞在自己手臂上瞎摸,随口道:“练功练的。”
曾舜晞一直对他的武功很好奇:“什么功法啊,这么厉害?”
“玉女心经。”
“……”
“肖宇梁!逗我玩很开心是吧!”
肖宇梁看着气鼓鼓的曾舜晞,因为情绪激动,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心事都藏不住。他在心里点了点头,逗小孩确实很开心。
曾舜晞在旅店里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带着肖宇梁杀进了当地最好的酒楼,把想吃的菜通通点了一遍。
只坐了两个人的圆桌上放满了摆盘精致的菜肴,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曾舜晞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多的东西了,东西吃进嘴里感动得他快要落泪。
曾舜晞吃到不能再吃才舍得放下筷子,肖宇梁早就吃饱了坐在那喝茶等他,见曾舜晞一脸满足的靠在椅子上忽然问道:“我做的菜是不是不好吃?”
曾舜晞立马就反驳了:“不是!”他急着想说出一些赞美的话,但船上东西有限,肖宇梁做出花来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曾舜晞想到的词放上去一听就知道是虚假的。
肖宇梁见曾舜晞急得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了,刚吃完别折腾,逗你玩的。”
曾舜晞泄了气,看着肖宇梁逗完自己后又老僧坐定般开始放空自己,暗骂了一句。
曾舜晞在船上待了许久都快要忘记城里的繁华景象,吃完饭后他拖着肖宇梁出去逛了逛,街上人来人往,店铺里的客人络绎不绝,肖宇梁带着斗笠抱剑跟在曾舜晞身后。
曾舜晞喜欢逛街,因为家境问题,他喜欢的东西大可以不在乎价钱想买就买,所以他很享受花钱那个过程。进了商街他就跟鱼回到了水里一样灵活,穿梭在人群里,脸上的笑容没有一刻是消下去的。
曾舜晞看上了什么就要买什么,小少爷不拎东西,苦了跟着的肖宇梁,大包小包的东西被他提在手里,连剑鞘上都挂了几个。
这一逛就逛到日暮西垂,曾舜晞终于感到了倦意带着肖宇梁上了茶楼。茶楼临靠着河,正中间摆了戏台,却不见有人唱戏,反倒是一位说书人打扮的中年人摇着折扇坐了下来。
肖宇梁倚靠在河岸边的栏杆上,斗笠盖住他整张脸。曾舜晞正看着各式糕点决定先吃哪个,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曾舜晞心神都在吃上面,他喜欢奇闻轶事,但比起听,他更喜欢自己看,家中的藏书都被他翻了个遍,也使得他越来越对江南外的世界产生了好奇。
说书人在台上说得慷慨激昂,曾舜晞左耳听右耳出,一直兴致缺缺,直到那两个字从说书人嘴里说出来。说书人在讲的是江湖上一位恶名昭昭的魔头,在西京的郊外屠杀了一整个村子的人而后被江湖上的侠客集体追杀的故事。说书人把村子的惨状描绘得生动形象,像是那画面就直白地呈现在眼前,他嘴里的魔头十恶不赦,惨无人道,人人诛之,但是这些都不是曾舜晞听到的重点,他的重点在于,那个魔头叫“xiao子”。
至于是哪个“xiao”,说书人没有提,魔头的名讳似乎并不重要。
“肖宇梁?”曾舜晞捏着一块糕点凑到肖宇梁身边。
“嗯?”肖宇梁刚把斗笠挪开,挣开了半只眼瞧曾舜晞,猝不及防的,糕点被强硬的塞进了嘴里,栀子的香味充斥味蕾。
“好吃吗?”
肖宇梁嘴里包着糕点,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曾舜晞唤来小二将糕点打包,回过头来同肖宇梁说:“我们走吧。”
肖宇梁瞥了眼戏台上正在斥责魔头的说书人,如常的问道:“不喜欢?”
曾舜晞笑了一下:“累啦,想回去休息。”
二人出了茶楼,说书人愤慨的声音被街上的热闹冲散,曾舜晞一抬头便见飘满孔明灯的夜空,明明灭灭的烛光像星子一样缀在黑色的幕布上。
街上比起下午更加热闹了起来,细心点观察便会发现年轻男女都特意打扮了一番,不少人手里都拿着面具,更多的人将面具戴在脸上。街边的商铺换下白日里卖的东西,挂上各式彩灯,下面还飘着红色的长条,长条上密密麻麻写着字。
曾舜晞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怎么了:“是灯会啊。”他有些激动的同身旁的肖宇梁说话,“我们运气真好,一下船赶上了灯会。”
曾舜晞喜欢热闹,这灯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肖宇梁无奈道:“你刚才不是还喊累吗?”
曾舜晞几步走下台阶,站在人群里朝肖宇梁笑:“现在不累了。”
肖宇梁小声嘀咕了句“真是小孩子。”无可奈何的跟着曾舜晞在人群中穿行。
灯会的花灯是可以靠猜底下的灯谜来获得的,曾舜晞看了几个,长得不怎么样的花灯谜面也简单得很,小少爷素来喜欢美,那些普普通通的东西他看不上,幸好街上小摊子多,他可以花些时间挨个看过去寻找他喜欢的。
没想到一条街即将要走到尾,曾舜晞挑剔得没有看中一个,他不甘心的把剩下的一口气看完了,花灯没看中,倒是被一幅面具吸引。
挂在店铺外面的面具似乎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青眼,周围空了一片,它却仍待在那。素白的人面面具上只半张脸画了几个卷曲缠绕的红色花纹,曾舜晞把自己手抬起来放在眼前,遮住了带有花纹的一边,没有任何修饰的半张脸像是端坐于灵台上俯视人间的菩萨。曾舜晞换了一边,这边的半张脸绘着红色的花纹,没有了菩萨的纯洁,反倒因为花纹生了几分鬼魅。
曾舜晞没有任何犹豫就把这副面具买了下来,他回头去找肖宇梁,原本应该跟着他的人不见踪影,曾舜晞的目光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四处搜寻,他等了一会也未见肖宇梁的身影,心里蓦的浮现一个猜想,整个人登时焦急了起来。
好在下一秒,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肖宇梁提着一盏花灯,暖色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锐利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
“送你了。”
肖宇梁提着的花灯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或许是制作者的技术不太行,狗的眼睛被做得很大,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你去猜花灯了?怎么是一只狗?”曾舜晞看到那双眼就明白了过来,“肖宇梁你才是狗!”
肖宇梁只笑,也不反驳曾舜晞说的话。曾舜晞嘴上说着“这灯真丑我才不要”却也没见他舍得把手从灯上放下。
曾舜晞提起花灯,把挂在灯下的谜面放在自己眼前,谜面很短,不过五个字,他念了出来:“江,南,无,所,有。”
肖宇梁接了下去:“聊赠一枝春。”
不远处烟花猝然升空,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炸出一朵花,紧接着更多的烟花被点燃,争先恐后的在夜幕中留下自己的身影。
曾舜晞把肖宇梁戴着的斗笠拿下,将刚才买的面具给他戴上,肖宇梁的眉眼被藏进了面具里,原本死板的面具却像是被注入了灵魂,是佛是魔,在肖宇梁平和的目光中,曾舜晞分辨不清。
于是他便说:“肖宇梁,你笑一笑好不好?”
面具下的肖宇梁应该是笑了的,眼睛弯了弯,目光也温柔了下来。
04
扬州并不是曾舜晞的目的地,他要去的是更远的北方。两人在扬州待了几天,准备好了路上要用的东西。曾舜晞一开始同肖宇梁上船是没有带什么东西的,他们走得突然,幸好曾舜晞代表身份可以去钱庄取钱的玉佩是随身带着的,不然一路下来不知道还要受什么样的苦。
后面的路曾舜晞决定坐马车,水路固然要快些,但不坐商船,水上的日子就难熬了起来。
坐马车也没法走官道,不过曾舜晞不在意,他买马车时考虑到了露宿的问题,不走官道也能生活得很好。
他们下一个要到的地方是洛阳,马车滚了几天,曾舜晞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江南的范围,直到周围的景色有了很明显的变化才后知后觉起来。
赶车是肖宇梁的活,他也认得不走官道要怎么去洛阳。陆地终归是比水上好的,曾舜晞跟着肖宇梁走了一路,期间肖宇梁给他抓过兔子打过鸟,烤得冒油的肉一口吃下去是满口的香。
无聊时曾舜晞会坐马车里撩起帘子和肖宇梁聊天,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想到什么说什么,更多的是曾舜晞在说,肖宇梁听着。
马车在林子里走着,这一方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肖宇梁和曾舜晞待了大半月才问他:“为什么要逃着去北方?”
曾舜晞是曾家最小的孩子,不仅有父母的疼爱还享受着哥哥姐姐的疼爱,因为曾舜晞喜爱看书,家里便为他修建了一栋藏书楼,尽可能的纳入所有的书。
藏书楼建起,曾舜晞便泡在了里面,他从四书五经读到列传游记,与江南不同的世界在他脑海里逐渐铺开,他对北方有了兴趣,惯常想什么就要做什么的小少爷立刻就去向父亲请求让自己去西京,却不料被父亲拒绝了。
曾舜晞软话硬话求了好几天父亲也是死咬着不松口,他不肯放弃,江南外的世界在他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轻易撇不开,于是他选择了出逃,并在第一次实施时就撞见了肖宇梁。
肖宇梁听完后揉了揉曾舜晞的头:“小孩子还是要多听大人的话。”曾舜晞不明白他父亲为什么不肯让他去西京,肖宇梁却是懂的,因为西京郊外的事,不止搅乱了江湖,还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曾父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接触到不好的东西。
曾舜晞讨厌肖宇梁把他当小孩子,气愤得一把拍掉肖宇梁的手,转身回了马车内。
行了许久,终于看到了洛阳的城墙,他们决定在这里休息整顿几天。这一路虽有些辛苦,但曾舜晞却觉得无比快乐,和肖宇梁单独的朝夕相处让他们俩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许是因为他们这一路太过安稳,在洛阳住下的第一天晚上就来了事。
曾舜晞擦着头发从屏风后面出来就见肖宇梁冲出窗户飞了出去。
“肖宇梁!”
“在屋里好好待着!”
不多时,曾舜晞隐隐约约听见铁器碰撞发出的声音,又急又短暂。这不是曾舜晞第一次碰见肖宇梁被人追上的事,在江南,在船上,虽然肖宇梁没有和他说,但曾舜晞自己早就发觉了,血腥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掩盖住的。
剑鸣声越来越远,曾舜晞心里着急,一恍神就往外面跑,等他循着打斗痕迹找到肖宇梁时,对方正用手臂制住最后一人,长剑在脖子下一滑,鲜血喷出。
曾舜晞愣住了。
他视线往上,看向肖宇梁,手里提着死人的肖宇梁不似曾舜晞以往看过的任何模样,他周围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整张脸面无表情,目光深沉,冷若冰霜。
这样的肖宇梁让曾舜晞感到害怕,手里拿着的剑仿佛下一秒就会出现在自己脖子下面。
肖宇梁松开拎着的人,寒声道:“转过去。”尸体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惊得曾舜晞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曾舜晞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肖宇梁是在和自己说话,对方提着剑,跨过地上的一具具尸体朝自己走来,曾舜晞下意识的后退,而后听话的转了身。
肖宇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曾舜晞的鼻尖开始出现血腥味,一开始还很淡,到后面越来越浓。肖宇梁停在了曾舜晞身后一步的位置,他看着曾舜晞克制不住颤抖的身体,垂下了眼,没有说话,径直往前走。擦肩而过时,肖宇梁没有看曾舜晞一眼。
曾舜晞看着肖宇梁往前走,剑刃上还沾着血,他的步伐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曾舜晞心上。
曾舜晞忽然意识到,要做些什么,肖宇梁要和自己走远了,自己要赶紧做些什么。
“肖宇梁!”
肖宇梁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曾舜晞捏紧了拳头,又喊了一声,这一次,肖宇梁看了过来。
“你不等等我吗?”这一句话曾舜晞说得极轻,像是怕肖宇梁拒绝一样。
肖宇梁沉默了一会,甩干净剑上的血,收剑入鞘后,用手帕擦干净手掌,而后道:“我等你。”
伴随着这句话,那个让曾舜晞陌生的肖宇梁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不见,换回来的,又是那个会温柔的看着曾舜晞的肖宇梁。
曾舜晞和肖宇梁回了住的地方,隔着屏风,他听见肖宇梁撩起水花的声音,不多时,肖宇梁披着衣服从屏风后出来,还带着水汽的身体坐在离床不远的小塌上。
肖宇梁熄了几盏灯,只留下桌上的一支,房间里一下暗了下来,他见曾舜晞仍坐在床沿上没动,便问:“还不睡吗?”
曾舜晞现在闭眼就是方才割喉喷血的场景,他不是没见过肖宇梁杀鸡杀鸟的利落手法,肖宇梁还曾向他详细解说,现在那些话被他自动安到了人身上,反上来的恐惧更深刻了。
曾舜晞看着烛火,肖宇梁在烛光照亮的范围之外,曾舜晞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你今晚能陪我睡吗?”
“我们在一间房里。”
“不……我的意思是……睡在一张床上。”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曾舜晞等了一会也没有听见肖宇梁的回复,正打算自己硬扛着过一晚,唯一的烛火忽然就灭了,紧接着曾舜晞感觉到身边坐下一人,那人揽着自己肩膀带着自己躺下,又帮自己盖好被子。
“傻子,说了在屋里待着,活该被吓着。”
肖宇梁的话几乎是贴在自己耳边说的,这样的亲密让曾舜晞底气足了起来:“可是我怕你出事!”
肖宇梁抿着嘴笑了几下,他和曾舜晞一比,更容易出事的是谁一眼便知,比起曾舜晞担忧他的安危,肖宇梁更怕有人调虎离山,对曾舜晞下手。
曾舜晞又没听见肖宇梁的回复,之前几次的怨气积到一起让曾舜晞揪着肖宇梁的衣服要说法。
肖宇梁被曾舜晞缠得没办法,双手抱住曾舜晞,让他在自己怀里动弹不得,“好了,这次就算了,如果有下次听我的,别来找我知不知道?”
曾舜晞没有应,他的心神已经不在对话上,肖宇梁抱着自己的力道极大,两人隔着里衣几乎是肉贴肉挨在一起,曾舜晞甚至能听见肖宇梁的心跳声。
“睡觉了,小少爷。”
曾舜晞糊里糊涂的应了一声,好半天才用自己的手圈住肖宇梁闭上了眼。
一夜好梦。
05
因为昨晚那件事,洛阳不能久待,曾舜晞来不及看洛阳风景就往西京奔去。
追上肖宇梁的人似乎更多了,肖宇梁比他要敏锐得多,常常曾舜晞还在说些什么,肖宇梁就已经提剑冲了出去。
肖宇梁不是没想过让曾舜晞和自己分开走,但曾舜晞完全不认识路,又死犟着不肯分开,怕自己受伤了也没人知道,大有大不了要死一起死的架势。
肖宇梁没有办法,只能随时保持着警惕,让那些人来不及察觉到曾舜晞的存在。
同洛阳那一程相比,去西京的路就坎坷多了,临到西京,曾舜晞都已经习惯了肖宇梁时常不见人的事情。
索性西京到底是京都,天子脚下规矩众多,那些追杀的人有所顾虑,倒有了难得的安宁。
肖宇梁一鼓作气驾着马车进了西京,西京作为京都,繁华程度和曾舜晞的家乡完全不同,曾舜晞看惯了家乡烟雨朦胧的秀美,如今西京大气磅礴的庄重扑面而来,让他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肖宇梁对西京很是熟悉,白天他们骑马去揽群山风景,夜晚肖宇梁带着曾舜晞坐在树顶看圆盘似的月亮高悬于空中。到了吃饭的点,他带着曾舜晞走街串巷吃着带有西京特色的小吃。
在西京,曾舜晞看到了黄沙,也看到了与江南不同的明月,书里的文字变成他眼前能真实触摸到的东西。有时候他也会恍惚,几个月前,他还在江南的河道上泛舟,几个月后他被黄沙覆面,呼吸间都是泥土的气息。
到了西京后,两人都没有提一开始定下的约定,像是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它的存在,曾舜晞会在夜晚定下第二天想要去的地方,肖宇梁则跟着曾舜晞,他去哪他便去哪。
只是快乐终究是短暂的,曾家的人最终还是找到了曾舜晞。
肖宇梁被曾舜晞差遣着去买糕点时,曾舜晞被一群人掳至无人的小巷深处。
曾舜晞的心惊胆战在见到这群人面容时就消失得干净。领头的是在曾家干了十多年的一位熟人,曾舜晞对他熟悉,还未来得及问怎么回事,那人就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曾舜晞回家,现在的西京乱得很,曾舜晞不应该被卷进去。
曾舜晞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过他在西京这几天感受到的只有平和和快乐,他不明白对方口中的乱从哪得来,因此曾舜晞道:“我会回家,但还不是现在。”
肖宇梁还没有开口和他分别,曾舜晞想着他们应该还能在一起待更久。
曾家人见曾舜晞油盐不进,叹了口气,态度强硬了起来:“既然小少爷不妥协,那我只好对小少爷无礼了。”他招手让后面的人围住曾舜晞,抓住手脚。
他手朝曾舜晞脖颈处伸去,曾舜晞被其他人制住躲闪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要捏晕自己。关键时刻,一把剑破空而来,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直插进旁边的墙砖里。
“别动他。”肖宇梁站在墙头,手里还提着给曾舜晞买的糕点,看着曾家人的目光不善。
“肖宇梁!”曾舜晞要往他那边跑,却被曾家人拦下。
“小少爷!方才我没同你说这人的事是不想让你难受,现在你还要同他一起,我不得不说了!你知道这人干了什么事吗?他就是个被天下人唾弃的魔头!”
曾舜晞不是第一次听到“魔头”这个称呼,早在扬州茶楼他心里就有几分猜测,但比起传了十万八千里的故事,曾舜晞更相信自己的感觉。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反驳,肖宇梁却先开了口:“你说说我做了什么。”
曾家人要撕碎曾舜晞对肖宇梁的所有美好幻想,他们极其细致的将肖宇梁做过的事说了出来:一夜之间杀害整个村子的人,上至耄耋老翁下至襁褓婴孩,他一个都没有放过,甚至在屠杀后一把火点燃了村子,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何其残忍。
曾家人说得比扬州的说书人还要直白和详细,肖宇梁站在墙头没有反应,仿佛曾家人在说的事和他无关,话说到尾,曾家人看向曾舜晞:“小少爷,您涉世未深,不要被魔头蒙骗了。”
曾舜晞问道:“怎么就认定是肖宇梁做的?”
曾家人愣了一下,老实回答:“郊外火光冲天,西京里的守卫赶去现场查看,肖宇梁就站在废墟上,手里提着一具焦黑的骸骨,剑上还有血。”
现场只有他一人在,肖宇梁披散着头发,在守卫眼里他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曾舜晞呼出一口气,他看向肖宇梁,肖宇梁也在看着他,像是专门在等待他的回复。
“肖宇梁,你做没做过?”
肖宇梁似乎没有料到曾舜晞会如此平静的问他做没做过,他不爱骗人,摇摇头否认了。
曾舜晞立刻对曾家人说:“你看,肖宇梁说他没做过。”
曾家人痛心疾首的看着曾舜晞:“小少爷,魔头的话不能相信。”
曾舜晞大声反问:“你没有见过肖宇梁杀人,凭什么就认定他是魔头?”
曾家人欲言又止,若不是凶手,他又怎会一人待在现场?
曾舜晞把剑从墙上拔了下来,趁曾家人愣神时溜到肖宇梁身边。
“肖宇梁,我们走吧?”
“小少爷,不可啊!”
肖宇梁看着曾舜晞,他把曾舜晞全身上下都扫视了一遍,最后落在曾舜晞一双眼睛上,那双藏不住事的眼睛此时注视着自己,肖宇梁看不到没有半分的怀疑。
肖宇梁像他们初见时那样将曾舜晞带走,和最初带曾舜晞避开危险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将曾舜晞由安全带入到危险中。
而两次,曾舜晞都甘之如始。
曾舜晞从来没有问过肖宇梁的事,他和肖宇梁走到一起的原因很简单,他要肖宇梁送他去西京。肖宇梁也一直觉得曾舜晞这个老板很有修养,手下的过往不问,路上总会遇见人杀出来也不问,反倒会在他每次回来时问他:“受没受伤啊?”
等进了房间,肖宇梁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曾舜晞:“你为什么不信他的话?”
曾舜晞喝了一口茶水,语气轻松:“拜托,肖宇梁,我的眼睛不是摆设好嘛。”
扬州的茶馆是曾舜晞第一次接触到肖宇梁的过去,但说书人口里的肖宇梁离他所知的肖宇梁很远,故事里的人和真实的人有着很强的违和感。曾舜晞不是听风就是雨,他会自己分辨,虽然肖宇梁被追杀是事实,但曾舜晞觉得,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多数人认定的事又一定就是那样的吗?
肖宇梁又问:“你看到了我杀人,不是吗?”
曾舜晞满脸的难以理解:“肖宇梁你出去买糕点把脑子落在那了吗?那些人是要杀你的诶!”
肖宇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开始嘲笑自己:“是我想岔了。”
曾舜晞给肖宇梁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明天还要去其他地方,早点睡吧。”
肖宇梁低头看着手里的杯盏,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视线。
熄灯后,肖宇梁一夜未眠。
他靠着窗户在黑暗中看了曾舜晞一晚上,和肖宇梁说开了的曾舜晞心情格外好,连睡梦中嘴角都是微微勾起的。
第二日清早,肖宇梁把自己佩剑上的剑穗取下,放至桌上推到曾舜晞面前。
佩剑对侠客而言是第二条命,剑穗自然也十分重要,曾舜晞惊喜的看着剑穗:“你怎么要把这个送给我?”
肖宇梁转了个身,透过开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楼阁:“曾舜晞,你回家去吧。”
曾舜晞的好心情还没维持住几分钟便被他一句话浇灭:“为什么?你要我回家为什么昨天又要带我走?”
为什么?肖宇梁也想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要同意带曾舜晞来西京,为什么要在曾家人面前带走曾舜晞,而现在又为什么要让曾舜晞离开西京回到江南。
肖宇梁回身望着曾舜晞,小少爷皱着眉头一双眼睛里满满的失望和伤心,肖宇梁心软了一下,终是松了点口:“西京现在很危险,你家里人不让你来也是有这份考虑,你现在先回江南,等我处理好了一些事再去找你,带你去其他地方。”
他没有说为什么一开始同意送曾舜晞来西京,两人在京都分道扬镳,回到过客身份,到西京时却没有提起这事反倒劝曾舜晞回家避风头。
人是会变的,肖宇梁不是石头,他生得出情感。
肖宇梁送曾舜晞到了曾家钱庄,曾家人自然会把曾家的小少爷安全送回家中。曾舜晞站在钱庄的台阶上,看着肖宇梁摘下斗笠朝他笑笑,然后转身。
清瘦的身影混入人群也极其显眼,曾舜晞喊住肖宇梁:“你真的会去江南吗?”
肖宇梁脚步没停,连头都没有回,他不敢见曾舜晞:“会的。”
“那你什么时候来?”
“春天,春天到了,我就要去江南取一个宝贝了。”
06
曾舜晞是春末离的家,到了初秋才回来,在外面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夏天。
回家自然是少不了一顿骂,母亲见他人不仅黑了还瘦了一圈担忧得问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曾舜晞摇了摇头,他忆起这几个月的经历,能想到的只有“快乐”两字。
曾舜晞到家后就搬了几株梅树回来种在自己院子里,细心照顾着,连松土都讲究极了。
冬天来得很快,昨日曾舜晞还嘟囔着怎么不见下雪第二日从床上起来推开窗就见雪覆了厚厚一层。
梅花开了。
曾舜晞裹着狐裘将在扬州时得到的花灯挂在梅树枝上,花灯看上去还像新的一样,灯下挂着的红纸谜面也很好的保留着,只是边缘起了毛边,像是被人抚摸过很多次。
第三场雪下下来时,曾舜晞收到了一封来自北边的书信,上面只零散着写着几个字:“春天要到了。”
又过了十几日,积雪都融了好几天,比春天早到的是的一件奇事消息:西京郊外的那场惨案的真相被调查清楚,真正的犯下深中罪孽的是城中的一家豪绅,强抢民女没有得逞后一气之下把整个村子的人都葬送于火海之中,而查清事情真相的人,却是那个被江湖人追杀许久的魔头。
何其讽刺。
曾舜晞听说后挂起一幅嘲弄的笑容,他日复一日的算着春天还有几日才到,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更盛,剑穗被他挂在生长的最好的那棵梅树下,小少爷拿着剪刀踩在凳子上给梅树修枝。
他剪下一株花枝,想着肖宇梁要是来了,这一枝送他正好,但自那封书信送来后再也没有肖宇梁其他消息,曾舜晞相信他会来,肖宇梁从未骗过他。
只是等待是让人最感到无能为力的事。
曾舜晞捏着花枝,叹了口气。
“梅花开得这么好,小少爷叹什么气?”在江南显得突兀的北方口音让曾舜晞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迅速朝声音来处看去,梅树后的墙上站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乌发被整齐束起,露出俊俏的五官。
曾舜晞看着那人,未语先笑:“我喜欢的人要来找我了,可是我还没有想好送他什么,”他将手中的梅花枝举起:“你觉得这刚剪下的梅枝怎么样?”
肖宇梁飞至曾舜晞身边,接过花枝,在梅香中于曾舜晞眉间落下一吻。
“如获至宝。”
top of page

RAINCO
RAINCO
JOSEPH
若要查看作用方式,請前往您的即時網站。
已編輯: 2021年4月21日
《江南》
《江南》
1 則留言
按讚
1 則留言
最新發佈
bottom of page
呜呜呜这篇我也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