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生在电话里确认了三遍患者诉求，十分想申诉今天是法定节假日，他倒休，但很可惜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掂量一番曾家这些年对他的提携和帮衬，还是笑如春风拂面，提箱上马行医。
诶，我这新提的宝马7系啊。
到了地方，来迎接他的还是患者家属，萧宇梁绕着他的车转了两圈，“哦呦”声连连，整得刘医生脚下都有点“虚浮”，一边“没有没有，也是实用车型”，一边被萧宇梁请进门，一路引至客厅。
“坐，坐，刘大夫，你就当自己家。”
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嘚瑟啊？刘医生一脸嫌弃与茫然，问起没见着的那位，“小晞呢？”
“在楼上，你别催他，小孩儿可重视呢。”萧宇梁瞥一眼楼梯，嘿嘿傻乐，“刘大夫，你喝点什么？”
“水就行。”
萧宇梁立刻递来一杯子，玻璃的，总之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不可能是水。萧宇梁笑得理直气壮，“今天鲜榨的橙汁，小晞出门，喝不完。”
“喝不完你留着明天喝啊。”
“放明天就不新鲜了。”
“冰箱是干什么使的？”
“小晞喝的都是我每天现榨的，诶呀，刘大夫你帮帮忙。”
“你可真行。”还喝，隔夜饭都顶到嗓子眼儿了，刘医生对这张快笑烂的脸忍无可忍，接过杯子，揉着喉咙问他，“你知道他去哪儿吗？”
“知道啊，本市十大杰出青年表彰大会嘛。”
一口橙汁差点儿浇了羊毛毯呐，刘医生被呛得直咳嗽，情不自禁歪嘴冷嘲，“小晞去，你搁这儿上蹿下跳什么劲儿啊？”
萧宇梁一掌拍他背上给人顺气，喜上眉梢，腰板儿都得意得后仰，“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呐。”
正说着，曾瞬晞从楼上下来了，衣服穿的还是萧宇梁去本家吃饭的那身，幸亏阿姨休假前给打理过，崭新如初，而且当时对萧宇梁来讲小了些的腰线罩曾瞬晞身上正合适，腰细身高腿长，干练不失风度，贵气逼人。
自圣诞节曾瞬晞在这儿住下来，萧宇梁见惯了他每天T恤短裤发丝柔顺的乖乖学生仔模样，久违地一睹曾老板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风采，一时看直了眼，直到曾瞬晞走他面前，把袖口抒过来，懊恼地说这对袖扣怎么都扣不上才回过神。
萧宇梁自然地从他摊开掌心上捻起两粒袖扣，手掌托扣着他的手腕和半截小臂，替人悉心扣好，还轻轻扯着正了正袖口。
“喝不喝橙汁啊？”
“现在不太想喝。”
“那我用保温杯给你装些带着。”
曾瞬晞抬眼看他，抿着笑点头，“好。”
趁萧宇梁去厨房，刘医生故意做干呕状，被曾瞬晞一锤肩膀打断，“大刘，快点。”
刘医生笑开坐直，抓住他伸出来的食指，用采血器在他手指上利落地扎了一下接上检测仪器，等待示数的间隙问道，“你那表彰大会？”
“真的要去，晚上，而且最近公司堆着的事情挺多的，我老在家办公影响不好……”
“行了，和我解释干嘛。”刘医生抬手叫停，把采血器拔下来，针连带着被揪出，曾瞬晞啧了一声，“还有点疼。”
刘医生老神在在，“你啊，罪有应得。”
曾瞬晞把指尖上的血珠卷入舌根，含含糊糊反问道，“我应得什么？”
刘医生噗一声笑了，难掩糟心，“你应该问罪是什么。”
检测器滴滴作响，刘医生低头检查报告，问若有所思之人，“刚刚我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喷香水了？”
“我没有！”曾瞬晞惯性嘴硬。
“没喷？那还能是萧宇梁天天给你榨橙汁，喝出一身橙子味儿的？”
“就……就喷了一点。”曾瞬晞撇嘴招供，不禁腹诽怎么一个两个鼻子都这么灵？对！他不就上个厕所然后鬼使神差喷了点香水怕有味道嘛，对！他就是莫名其妙多了点小心思嘛，对！他就是突然很在乎萧宇梁的看法嘛，“怎么啦，怎么啦，还不让啦？”
“没说不让，是你发情期快到了，要小心接触这种工业香精，你自己什么体质你自己不清楚？”
曾瞬晞见刘医生神色严肃，还以为闯了祸，“啊？我又信息素紊乱了？”
“幸亏没有。”
“嘿嘿，闻起来像不像阳光果粒橙？”
“我打针了，闻不出来。话说，你这各项表征还挺好……”
刘医生话说一半，萧宇梁提着个保温袋兴高采烈出来，“阿晞，给你装好了。”
“怎么这么久？”
“给你又切了点水果，还烤了两片面包，柚子酱我另外装在布丁瓶子里了，勺子在放面包的保鲜盒里。”
刘医生忍不住吐槽，“拜托，他是去工作，不是小学生去郊游。”
“工作也可以吃饱了再工作。”这话居然是从事业强人曾瞬晞的嘴里说出来的。
“行，我多嘴，我喝我的橙汁。”刘医生怒干半杯，咂嘴，“别说，还真挺好喝。”
“是啊，宇梁榨橙汁都是把橙子切开只剖里面的果粒榨，橙子瓣上白色的那个，还有外皮都要剃掉的，你喝过的肯定和他榨的没法比啊。”
曾瞬晞夸也就算了，萧宇梁还搁那儿一副大受感动的样子，橙汁儿！就一个橙汁儿啊！刘医生有被噎到，“我多这个嘴干啥……小晞，说回你这个结果，各项指标都提升了不少，即使没有进入发情期也是不错的受孕状态了。”
“那他今天出门没问题吗？不是离发情期很近了吗？”
“目前看没问题，指标提升但都很稳定。”
“确定吗？”萧宇梁打量茶几上的手提式仪器，还是有些担忧。
“确定，最尖端科技，采血检测信息素水平，快、准、狠。”刘医生比完手刀，提点曾瞬晞，“但是，以防万一，我带了抑制贴给你，再但是！你有情况还是立刻回来，不要硬撑。”
站一旁的萧宇梁替人接过抑制贴，眉毛一挑，“刚刚还采血啦？”
“采啦。”曾瞬晞把扎过的手指给他看，被萧宇梁捏住指节放在眼下仔细端详，“疼不疼？”
“疼，拔针的时候疼。”
“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此情此景下的刘医生激动表示，“快别吹啦！早就连针眼都长得看不见了！害吹！”
在大门口十八相送完曾瞬晞，萧宇梁转身把正开车门的刘医生重新拖回了屋子，一副有要事相求却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
刘医生行医多年，什么鸟都见过，心如明镜，抿一口橙汁，淡定地直击要害，“你没阳痿。”
萧宇梁心中大石头落地，瘫在沙发上直顺胸脯，“吓我一身冷汗，可是，刘大夫，我没毛病的话，怎么阿晞还没怀孕？毕竟我俩……我俩那什么，还挺那个啥……”
“废话，你俩性生活要不和谐，小晞的各项指标能那么好吗？”
“刘大夫，”萧宇梁盘腿一坐，打起晃来，“谢谢夸奖，嘿嘿。”
“我刚刚就该直接走……”刘医生悔不当初，“怀孕这个事情呢，我只能说小晞他体制比较特殊。也不瞒你，我确实挺高兴小晞能和一个alpha成婚，因为和beta，虽然正常情况下有较大概率受孕，但对他而言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阿晞他……？”
“这个事，我原本以为你结婚前应该知道，但据我观察你也不知道。一直不受孕的原因我也找了不少，目前来看他和你住在一起后，信息素不活跃的问题有了很大改善，是好现象，证明怀孕几率还是很大的，所以这件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刘医生解释完，见萧宇梁眼巴巴的还在等下文，只好补充道，“至于小晞的具体情况，你别问我，这属于患者隐私，你俩婚姻生活，刚刚这呀那呀的，腻腻歪歪，如胶似漆，你直接去问他，反正不可能从我嘴里说出来。”
“我俩……”萧宇梁张嘴，又舍不得反驳，像刘大夫给他吹了个巨大的泡泡，流光溢彩，不戳就不会破。
可你不去就针，针来就你。
萧宇梁感觉到身旁的刘医生忽而坐直，他转头，巨大的落地窗外站着一个人，高挑修长，一头银发亮得扎眼，外面阳光明媚，他只站在那里，光便都汇聚到他身上。
光太亮了，泡泡“啪”地一声，破碎成虚幻的烟雾。
萧宇梁的身体先行动起来，他的意识还被丢在原地，躯壳空空一件，描着生硬的笑容，他打开窗门，外面好冷，“杰克？”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外面的人错身向沙发上的刘医生打招呼，“好久不见。”
冷风灌进萧宇梁的躯壳里，像旋着无数片冰刃，“你怎么进来的？”
“房子是我设计的。”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杰克的笑容，即使自信洋溢也不令人生厌。
“阿晞不在。”
“我知道，因为是我打的电话，他在去见我的路上。”
“诶诶，”刘医生快步上前抬手挥着缓和气氛，“宇梁，小晞也确实要去表彰会，公司也确实有别的事情要办。要不进来唠唠？怪冷的。”
“不了，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所以来看看。”杰克笑眯眯地审视萧宇梁，慢悠悠地说，“不过既然来了，倒是有个问题想问，听说你是alpha，那，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我是beta，一直感觉不到，有点可惜。”
曾瞬晞是什么味道的？
是洗完澡暖烘烘的水汽的味道。
是汗水淋漓的颈后散发出的湿热情欲的味道。
是枕着他手臂呼吸绵长，贴近发梢才能嗅到的浅淡的花木香氛的味道。
是拿走他的抱枕真的把自己的衣角还给他攥着，被抖露出的一阵一阵清新可爱的橙子的味道。
可曾瞬晞是什么味道的？
萧宇梁给不出答案，他不知道，也许永远也无从知晓。
“什么年代了，信息素味道属于个人隐私，曾瞬晞要是不肯告诉你，你问他老公也没用，这是人家夫夫共同隐私。”刘医生火速判断局势，“行了啊，还问别的吗？要唠进来唠，我就穿件皮衣，快冻透了。”
杰克耸肩，去看萧宇梁，“我没了，你有要问我的吗？”
“没有，你去吧。”良久，萧宇梁才垂下头，哑着嗓子，说得很慢，像语气稍重一点就有谁会疼，“他该等了，别让他等。”
“那，有缘再会。”
杰克走得很干脆，刘医生忙关上落地窗门，等人消失在了大门外才反身质问，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怂了呢？！”
但萧宇梁整个人都看上去很灰败，有气无力，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问，“阿晞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有那么难形容吗？憋那么老半天。”刘医生被他这副模样搞得也不好生气，叹了口气道，“倒是也的的确确不一般哈，他腺体释放的信息素浓度不高，理论上来讲，是火焰的味道，跟烧起来一样，欻欻的。”
火焰的味道？
送了刘医生，萧宇梁沙发上发呆，他小的时候曾认为自己是一颗不大点儿的苹果，遥远的分化像一个巨大的笼子远远的，罩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他未分化的时候就同人做爱，不在乎自己是A是B，那笼子也未能箍到他身上。他迟迟未能迎来分化的时候仍逍遥自在，从没觉得这方面落后他人许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笼子的铁条也就未勒住他的皮肉。再后来他稀里糊涂分化成了个腺体残缺的alpha，闻不到信息素就闻不到，他依旧纵情声色，哪管对方是B是O，笼子的钩卯也从未真正刺入他的内核。
可是眼下，他面对着宽敞明亮的落地窗，阴影将他分割得沟壑纵横，他是纯白背景下的一处畸形的暗斑，整座房子都静得出奇。
可是现在，笼子罩在他身上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