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伍今年四十有三，跟着剧组工作也快十年了。
因为技术娴熟，他参与过不少大IP的工作，有些只是昙花一现，事后一朵水花也没有；有些初期中规中矩，后劲倒一波比一波迅猛，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这些例子他算是看多了。不过说到底，一个剧能不能爆红，实际上跟一个服装师关系也不大，他不是关键的那颗螺丝钉，所以他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了。
因此他接到通知时，真是吃了一惊——他之前参与过的一部电视剧，宣传期活动有一场直播，要求他去跟场——只是准备些服装之类的，给的薪酬倒是很好看。有钱不赚王八蛋，他按例提早几个小时，和化妆师一起到达了直播现场。
“哟，老伍，来这么早。”
在这忙活的都是熟人，他参加的这个剧组开始预算不够，到处东拼西凑找人，不少人都是别的大剧组借来的。刚和他打招呼的小年轻，他们半个月前还是同组同事，还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过，后来喝了两杯化解了矛盾，成了见面还能聊两句的朋友。
今天直播的这个剧组，如果他没记错，拍摄都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最近在开播期，突然就火了，想着趁机营业再炒炒热度。都是些套路。
老伍带来了几件剧里的道具服装，拿着挂烫机把微微发皱的衣角熨服帖。他这番忙碌着，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等会用不用得上：演员有自己的衣服，带上剧服只是防止直播中途粉丝想看他们穿剧服再来一段，这种情况曾经发生过，不算罕见。
待整理完都一个小时后了，老伍把衣服送到化妆间，和化妆师开开玩笑，又分享了之前跟过的组里的八卦，聊着聊着烟瘾就上来了，按道理不能在封闭室内抽烟，不过这儿就他两人，还都是烟民，便一人拿了一根吞云吐雾起来。
谁知道这根才抽了一半，门就被轻轻推开了，“啊，伍哥薛哥，好久不见。”
本想把烟立即踩灭的，听到这声音动作就停下了，“宇梁啊。”老伍热情的说，“真的好久不见了，来一根？”
肖宇梁没拒绝，从烟盒中拿走了一根，但没有立即点燃，只是夹在指缝，“我来的还算早吧？”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化妆间。
“你是第一个来的。”老薛说，“成老师好像堵在路上了，曾老板有自己的团队，大概不会用剧组的人。”
肖宇梁点点头，他没化妆，可能是睡晚了，脸有些浮肿，右边脸颊还有几个小痘印，状态不是特别好。至于怎么让他的状态回来，那是老薛的事情，老伍只关心剧服合身不合身。
“你好像胖了一些啊。”
“那是。”大多数演员很忌讳别人提到自己的体型问题，但肖宇梁一向无所谓，“之前太苦了，现在进的剧组不用太瘦，一时没注意就松懈了。”
他点燃了烟。
老伍觉得肖宇梁似乎变得有些奇怪了，他的确状态不太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头，可这只是直观的感受。之前他们还在一个组的时候，工作也很累，但即使疲惫，也是充满活力的，休息一阵就能精神饱满地开始工作；可此刻的肖宇梁，不仅表情疲惫，看起来又透着一股子情绪上的低落，似乎持续这个状态好一段时间了。
一时无话，三人沉默着抽完了最后一口烟。老薛叫来助理，一人化妆一人做发型，分工明确，开始干活。
老薛的助理刚毕业没多久，年轻话多，手上干着活，嘴也不闲着，一直在叽叽喳喳说起刚刚听到的好玩的事情。老伍没什么事情可干，便也不时搭几句话，算是聊了起来，老薛就负责在他们说过头的那会踩刹车。
“哎，你们不知道吧，前几天在这直播的剧组，有个工作人员的老公那天来闹事，非说副导演助理勾搭他老婆，在外头好好闹了一阵呢——”
“几天前的事也知道？你消息真灵通。”
“那是，什么爆炸新闻都瞒不过我的眼睛。”小助理得意的说，“不仅别的剧组的我知道，咱们剧组的我也知道——”
“说说？”
“这个嘛，我是听道具组的小姐姐说的，不保真，你们就听个响……”小助理神秘的左顾右盼，然后压低声音，“她说——曾老板，曾舜晞要和圈外女友订——啊！宇梁哥，你没事吧！”
他们聊天的时候，小助理还在给肖宇梁做头发。剧组的电夹板很烫，她一绺一绺小心翼翼的卷，肖宇梁一直在低头刷手机，没有乱动，省心得很，然而他刚才这没有任何预警的一抬头，小助理又在专注把手里那一撮夹好，电夹板根本收不及，虽然小助理反应快，还是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
“没事吧？”老伍也赶紧过去，想看看烫伤没有，可肖宇梁挥挥手，表示没事。
“我没事。”他嗓音有点低沉，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没烫着——你说，曾舜晞要订婚了？”
小助理还是个小姑娘，给刚刚的突发情况吓了一跳，拿着电夹板半天没动弹，还是肖宇梁又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次，才慢慢回神，“我，我不确定，道具组的姐姐说的…”像是害怕被责难，她还说出了那位工作人员的名字。
又是一阵沉默，“哦。”肖宇梁说了一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接着又低下头，开始刷视频。
谁也没再开口。老伍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借口衣服没准备好便脱身离开。
他不擅长和演员打交道，他们要不是喜怒不定，很难伺候，要不就是太会隐藏自己，你完全看不懂对方什么情绪。老伍以为肖宇梁还算好懂的，公司应该没有好好教过他怎么应付套话，说话随心所欲，所以平时大家都玩得来，能凑在一起抽抽烟聊聊天。
只是一年未见，他却觉得那个男人陌生了，或者说，变相的成熟了很多。
右手边一阵喧闹，老伍看过去，这部剧另一个主角朝这边走来，正在低头和经纪人说些什么，一抬头，看到他，打了个招呼，“晚上好，伍哥。”
曾舜晞倒是记得他，不过他刚刚和别人聊过面前的人的八卦，有些心虚，回应得有些敷衍。“晚上好啊曾老板。”
“化妆间现在有人用吗？”
“啊，”老伍迟疑了一下，“肖老板在用，不知道现在完事儿了没。”
“肖老板”这三个字一出，曾舜晞似乎抬起了眉毛——他就是那第二种演员，对外人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没事，我可以和他一起用。“
曾老板也有些奇怪，老伍又有了这种强烈的感觉。虽然他和曾舜晞接触不多，但他依稀记得对方是个很注重个人空间的人，他们离直播还有几个小时，完全不用着急到一起化妆，“但是曾老板，化妆间就一个位置。“
曾舜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经纪人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老伍，麻烦你等会把剧服送到直播间，谢谢了。“她语气很客套，”至于化妆，我们用旁边的会议室就可以了。”
最后一句话应该是对曾舜晞说的，而他似乎也听懂了，没说什么，跟着团队转身离去。
——只是走到一半，忽地再次看向这边，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化妆间。不过那一眼太匆匆，老伍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情绪，就结束了。
“这也…“
他咕哝了一句，一时也不知道评论些什么。但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他只是个服装师。服装师，管好服装，不多问，不多说，闲事少管。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该去最后检查一次衣服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