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直播就到这里了,大家辛苦了!”
直播结束那一刻,肖宇梁才放松下来,助理把手机递给他,告诉他有几条信息要处理。他解锁手机,是妈妈发来微信消息,问他今年春节回不回家。
年底工作一个接着一个,肖宇梁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随手发了句不确定过去,没想到这么晚了,妈妈还在线,秒回。
于是又是那几个话题,过得怎么样,剧组辛苦吗,吃得习惯吗,以及或许是她最想问的,有没有找对象。
他思索了一会,想和妈妈说他最近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又想起这个借口他已经用过了,于是打了句“还单着,暂时不想谈恋爱”,快要发出去的时候犹豫了,这样的回答只会让妈妈打个电话过来教训他。
左右为难,想着反正妈妈不会因为一个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就生他的气,索性装没看到。
现在一个人就很好。
回消息耽误了一点时间,等他和助理收拾好东西离开,走廊都没几个人了。
他们谈起房卡的问题。之前在这个剧组拍摄的时候,剧组就近包了一个招待所,助理本来有张他房间的备用卡,走的时候忘记归还了,招待所似乎也忘了,没有向剧组提起;一来一去,就拖了一年,早上助理从旧行李箱里翻出这张门卡,才想起这件事,于是上班后交给了他。
那张门卡放在手心,轻飘飘的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右上角印了招待所的名字,卡片有些旧了,那几个字被磨损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清“招待所”三个字。他努力辨认了一会,又在回忆里搜寻,还是没认出到底是哪家。
这张备用卡,那个人曾经向他讨要过。肖宇梁当时拒绝了,因为他总觉得,在他们之间,那间房间不仅仅代表着他们的关系,还代表着最后一个秘密——他深藏着的自我。
肖宇梁只想让对方看到他愿意让对方看到的,而真实的他,除了自己,他不想展示给任何人。
助理要去联系公司,所以先走一步,留他在后面慢慢的走。收工后的大楼寂然无声,远远的有人推着道具车经过,间或低声交谈,除此之外,只有他鞋底与地板接触以及衣服摩擦的声音。
——安静点也好,他此时正好需要安静,在完美的演绎了自己之后,他只想独自一人,静静的呆着,头脑放空,什么都不用考虑,只做他自己,就好像回到了他的自留地。
这一年来,他一直在做心理建设,想象最差的情况,遗忘一些不该记得的人。胸口的洞他没有堵上,于是经常有寒风穿过,次数多了,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硬壳。
这是保护它最好的方法,让它自己长出保护自己的盔甲,从此再也没有人能撼动它了,他的心,将处于永恒的宁静中。
不过独处只是暂时的幻觉。当他转过一个拐弯处,一个熟人出现在了眼前。肖宇梁的脚步停下了。
“宇梁。”
这和几个小时前的曾舜晞不太一样,他身边没有那群助理或经纪人,他就是一个人在前方,孤零零的,和自己一样。
显而易见,他在等他。
“我们好久不见了。”
这句话又被重复了一次。“是啊,是很久不见了,有一年了吧。”肖宇梁说,把自己拉到代表着朋友的那根线后面,“你的团队呢,就你一个人?”
“我让他们先走了。”
“我让”这个词被着重发音了,意味着曾舜晞真的有话要和自己说,还是一些不能被别人听到的话。但肖宇梁不想给对方这个机会,他知道自己不该听,所以不想听,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把握话题。
“哦,听说你要订婚了,祝贺你。”
“…谢谢。”
“你们终于可以修成正果了,恭喜恭喜。”肖宇梁飞快的说道,就像面无表情的打字员在电脑上按照稿子打字,“别忘了请我这个朋友喝一杯喜酒,”仿佛有股气体,一直在胸腔挤压着,把那一串话急切地挤出身体,“我有空,一定会去的——”
他能吗?两个家族之间的婚姻,他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赴宴?只能庆幸他们勾搭到一起的时候对方并未处于婚姻关系中,这样一来他还能安慰自己,我依旧是他的朋友。
“宇梁,现在谁都不在。”
然而曾舜晞还是那么聪明,从来不会被人带着话题跑,而且说话很直接:“你没必要躲着我——分开这么久,我一直都很想你。”
“你的未婚妻估计不愿意听这些。“
“我和她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吗?”曾舜晞说,“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之所以在一起,只是为了各自的家庭。”
“阿晞。”肖宇梁冷静的说,“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我和你在一起很快乐,宇梁,从未有过的快乐。”曾舜晞垂下眼睛,轻声说,“除了阿倩,我从来没有和其他人交往过,我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感觉,但如果能下一个定义,我希望是我们之间那种感觉。”
肖宇梁没有再问,他叹息,悠长的叹息。
“…所以,我不想让它结束。”
一切好像都说开了,至少曾舜晞看起来这么认为,然而肖宇梁却持相反意见。
“——我们已经结束了,阿晞。 ”抽烟的欲望伴随着不安袭来,他伸手摸烟盒,但是想起外套让助理拿走了,“你觉得快乐,想继续,这很正常,但这不是恋爱的感觉,我——”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没办法给你带来这种感觉。”
他向来只约炮不恋爱,维系爱情太累,并且常常一无所获,至于让另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更是难以想象。给自己留退路没什么不好,当察觉到危险来临,可以掉头就跑。
爱人之间由承诺相连,而情人,连虚无的承诺也没有,走了就是走了,离开也不用回头。这个道理,他希望对方也明白。
曾舜晞看着他,一言不发,目光却很平静,像深夜的古井。阿晞是个很好看透的人,什么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可曾舜晞不是。
“我知道了,”曾舜晞说,又很快补充,“那我们还可以继续维持那种——互相不干涉,只在一起睡觉的关系吗?”
“阿晞,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不是要求恋爱关系。”曾舜晞说,“只是那种情人关系。”
“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那对你有区别吗?”
“有,恋爱关系需要有爱情,但情人关系不需要,甚至喜欢都可以不要。”
“那我说的就是…”
“阿晞,是你分不清。”
这句话掷下,空荡的走廊顿时鸦雀无声,太安静了,连手表的秒针移动的声音都如此刺耳。
镇定,这种伪装的情绪,正从曾舜晞脸上迅速剥离,即将彻底消失的时候,有只手及时往回拉了一把,他的脸色才不至于太苍白。
“我知道了。”
良久,他嗓子干涩,轻轻说道,紧接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了。”
“…我们还是朋友,阿晞。”
“当然,我们还是朋友。”
曾舜晞是个出色的演员,不过一会,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那种礼貌客套又疏远的笑意再次爬上了他的嘴角,却虚浮的挂在那里,没有实感,就像对真正的普通朋友那样。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在对方面前演戏,藏匿情绪,还可以如此自然,无法拆穿。
“你的团队还在下面等你吧。”
“嗯。”
“他们肯定等得很着急了,早点下去吧。”
“好,我先走了,你也走吧。”
“马上走。”
这是朋友间的对话,只是没有人说再见。曾舜晞转过身,步子迈开,不过眨眼,就在这个拐角消失了。
时针悄悄的绕过了三分之一个圈,原本还能断断续续听到些人声,此刻那些声音已经消失在背景中。大部分人都离开了。
是啊,天色着实不早了。
肖宇梁却站在原地,直到微信的提示声响起,他拿起手机,是前天约过的一个女人发出的邀约。
他当时对她的评价很高,还约好下次再见面,对方半推半就,没给个准信,他以为这是就此算了的意思。
但艳遇此时真的来到,他却一点心情都没有。
他在想另一件事。
他在想:和曾舜晞维持情人关系其实很好,他们身体合拍,精神相契,每一刻都很愉悦,又不用谈及太多现实原因,这样的情人,几乎无可挑剔。
那为什么他会下意识拒绝?
胸口开始撕裂般的疼了。那颗因寒风而硬化的心,在今夜的某一个时刻,突然没有任何缘由的疼痛。随着他心脏的每一下搏动,疼痛被泵进了血管中,融入生命的色彩缓缓流向全身。再也无法终止了,肖宇梁忽地意识到,这样的疼痛,将无休无止的,在他接下来的人生中穿梭在每个细胞间。
——直到他的心脏停止跳动,肌肉化为尘埃,尘归尘,土归土,万物归于沉寂。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