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分享发错了人,但怎么会转发给曾舜晞?他们的对话框和那段关系一起,早早就沉入了列表的最底端,他不可能如此轻易的翻到对方的名字。
他还在慌乱的回忆刚刚手滑的时候,另一条信息很快就到了。
“你还没睡啊?很晚了,在做什么?”
接着又是一条。
“在刷抖音?”
连续两条问号结尾,看起来是真的想和他聊天。他的手指在锁屏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复,就像他曾经告诉对方的那样,他们依然是朋友,朋友之间,深夜聊聊天,也没什么。
“没,在刷微博。”
“还在外面?”
“嗯,有个朋友要结婚了,凑了个局,刚刚结束。”
“这样啊。”
这条回复之后,就沉寂了下去,那边好一阵没再发来消息。
肖宇梁等到手都冻僵了,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拿着手机干等着有些傻,就把手机又塞回了兜里。这一来一去间,他已经快到公寓门口了。
刚进入室内,鞋子还没脱,曾舜晞就来信息了。
“到家了吧?”
“你在我家装了监控吗?”
“我想着你大概要开车,不方便看手机,所以刚才没回你。”
“我确实是刚到家,鞋子还没脱,你估计的很准。”
“我还不懂你吗,你就是那种开车不紧不慢的人。”
肖宇梁打字的手指停了一下。
“其实我是走路回来的。”
“为什么?”
“回家了也没什么意思,也睡不着。”
“这天气太冷了。”又是一条,“你老穿那么少,还走路回家,迟早会生病。”
后面一句话其实没什么,亲昵不足,客套有余,却让肖宇梁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画面:阿晞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袖,一只手上拿着剧本,一只手则在拨打语音电话;另一头始终是无人接通的状态,可他的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目的地有足够多引诱他前往的礼物,他无所谓等待。阿晞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继续轻快的朝着肖宇梁的房间走去。
“还好,也没那么冷,而且我穿着羽绒服。”
“黑色的,很长的那件?”
“我想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没在我的房间里装监控吗?”
“没有,我看过你穿过好几次。”接着又是一条,“在剧组的时候。”
“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换一件新的?”
“我看了你的机场图。”
公司可没有闲钱给他一个糊咖买推送和热搜,他又是那种站姐脱粉都没几个人深究原因的体质,曾舜晞能看到他的机场返图,只有一种可能。
再加上,他最近两次机场都没有穿过这件羽绒服,上次穿还是冬至回杭州,因为吃饺子吃得太着急,辣油滴到了袖子上,到家才发现,洗了袖口,就挂在通风处晾着气味,一时就没想起再穿。他们那次不愉快的直播是在冬至之后很久了。
“好吧,我比较念旧。”无论他们是朋友还是什么别的关系,得知对方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消息,还不仅仅是为了工作,的确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东西用久了就产生了感情了,不想扔,再说换了新的可能还没旧的穿着舒服,干脆就不换了。”他一口气打了很长的句子,心情稍微变好,话也多了起来。
“也对,而且你的羽绒服看着就很暖和,那么厚,典型的要温度不要风度。”
“你刚刚还说我穿得太少。”
“这个天气这样穿,确实是少了点。看天气预报又下雨了,不比你那边,又湿又冷的,还没有暖气,很难熬。”
“你好像代替我这个正宗北方人发出了感慨啊。”
“拜托,我平时也是南北两头飞好吗?”虽然只是文字,不过肖宇梁还是可以想象打下这句话时对方微笑的神情,“潮汕还要往南一点,但还是冷得我想穿两件羽绒服了。”
“穿两件?那走都走不动了,只能像头熊一样,挪一步喘一口气。”
“你的脑洞好奇怪,一般都会用企鹅来形容走不动路的吧?”接着他发来了一张企鹅走路的动图,“这样才比较像嘛。”
那只小企鹅走路一摇一摆,憨态可掬,最后还摔了一跤。
“我就当你在变相说自己可爱了。“
“难道不是?“
“是,是,是。“他在三个是之间都加了逗号,一边脱鞋子,一边回消息。头有点晕,应该是酒的后劲起来了,他们中途要了一瓶红酒,半斤白酒,兑着喝,好像嫌上头得不够快,不过最后想醉的没有醉,不想醉的发了半夜的酒疯——
他喝得明明比较多,可就是没办法醉到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用想的程度,冷风一吹,还更清醒了。
曾经一起混迹夜店的损友结婚了,自己倒也不一定要学着他去结婚,朋友找到了能够走一辈子的伴侣,是件好事,就算肖宇梁不想被恋爱牵绊,他也还是希望身边的朋友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只是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好像在提醒他,他其实不算年轻了,活这么些年头,却没有应有的收获,事业上勉强能混几年,感情上却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是一次性的,一转身忘得比金鱼还快。
不过现在和阿晞聊上几句,间或夹带点自己的真实心情,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之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可中间断了一年多,再次遇到,才觉得怀念和珍贵。
虽然这感觉很危险就是了。
雪下大了,肖宇梁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向窗户,忍不住就拍了个短视频发了过去:“下雪了,这还是我今年遇到的第一场雪。”
“可我什么也没看到啊。”对方回得很快。他点开视频看了眼,刚刚没检查就急着发出去了,的确光线很差,不仔细看的话,雪和窗户上的灰尘一样。
“太暗了。”
没想到曾舜晞那边也发了段视频过来,里面除了漆黑的天空什么也没有,五秒的视频,背景音里有不少人在说话。
“我们是不是在看同一个地方啊?”
“恕我直言,我们脚下可没踩着虫洞。”
“是星星。”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阿晞会知道虫洞这个词,不过他这次回得很慢,肖宇梁把羽绒服脱了,又给自己倒了杯水,阿晞才回消息,“我们看到的是同一颗星星。”
肖宇梁看向这边的天空,夜幕仿佛一张轻纱,温柔的托举着怀里闪烁的星辰,它们时不时从网眼中遗漏出去,因此变得黯淡。而在他为自己创造的那个世界里,星星是不会黯淡的,但天色却迟早会亮,所以它们的光泽总带着一种人工的、没有感情的冷意。
“你看到了吗?最亮的那颗星星。”这次是条语音,点击播放,文艺的阿晞就好像从手机里钻了出来,笑眯眯的指向远方,那在层层叠叠的云之下,藏着的一个点。
他们当了那么久的情人,相聚在深夜,可从未在一起看过星星,而现在,两人分散在一张小地图的两个角落,又是以朋友的身份,却实现了这样的浪漫举动,不得不说是某种意义上的讽刺。
原本平常的事物就是会突然变得讽刺。肖宇梁最开始打算和曾舜晞做情人的时候,是觉得他可爱,可爱不一定是喜欢或者爱,有好感就行,感觉对了的床伴比随便找的搭子强太多,除了上床,他们的灵魂偶尔也可以简单触碰。如今再想起那段时光,他又失去那种情绪了,只感到危险,危险到只会在脑海里匆匆过一遍,比赶末班车的上班族还要着急,不敢细想。
所以肖宇梁决定想些现在能想的,比如,阿晞在期望他回应些什么。
于是他也用语音回复:“我看到了。”不,实际上他什么都没看到,“挺亮的。”
“我想是北极星。”
“北极星不在那个方向。”
“是吗?但它真的很亮。”
“阿晞,别告诉我你就只认识北极星。”
这次回复的速度像是网络中断。
“好吧,我搞错了…刚去查了一下,那不是北极星。”
肖宇梁失笑:“往东北方看吧,找北极星要先找到北斗七星,这个时候的北斗七星在东北方的方向,七颗星分布的形状像个勺子。”
“你在考我吗?你知道南方人都不擅长认东南西北。”
他想起来自己有个观星望远镜,淘宝三百块钱包邮,入门级设备勉勉强强,不过找个北斗七星绰绰有余。他架起望远镜调整,找好方向,又花了几分钟调焦,确定北斗七星基本都在视线内了,才用手机拍了个照,发了原图过去。
图片刚发过去,曾舜晞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他犹豫片刻,但想到他们互相发语音真的很麻烦,便接通了。
“我找到了北斗七星。”语气中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欢欣,“和你发的照片一模一样——北极星是其中一颗星星吗?我猜是尾巴上那颗。”
“不是。”
“那是斗身上端那颗?”
“也不是。”肖宇梁握着手机,慢慢组织语言,“从斗上端开始,到斗柄的末尾,那几颗星星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北极星不在七颗星星之中。”
“我想起来了,北斗七星是绕着北极星转圈的,对吗?”
“不全是,阿晞,你听过认星歌吗?”
小时候,肖宇梁和家人一起乘凉,爷爷带着他认过北斗七星,还教他用歌谣来记忆,现在他又把这个方法告诉阿晞,似乎是完成了某种传承。
“认星先从北斗来,由北向西再展开。”他说,俯身缓慢移动着三脚架,这么精准的东西,稍微偏离一厘米就得重新调焦,“从天璇通过天枢向外延伸一根直线,大概——五倍多,就可以看到一颗和北斗七星一样亮的星星,那就是北极星。”
肖宇梁又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虽然他知道曾舜晞自己也找得到,但他还是想拍,想和阿晞分享他找到的星星。
“真的很亮。”
“是啊,古代在野外迷路了,就是用它辨认方向。”肖宇梁思索了会,继续说,“不过它实际是一颗恒星,好像是叫Cynosure。”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吸引中心,因为所有的星星都好像绕着那一点旋转一样…”
文字飘远了,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他和阿晞真的像在田野中看星星一般靠在一起了,虽然物理意义上很远,但是耳边回响着对方温和的声音,肖宇梁又觉得这点距离不算什么,他们终于短暂的在同一个世界中了。星斗静悄悄的移动,在他们的头顶聚拢,又被黑夜堆砌的寒风的墙扰乱,有的那往那边跑,有的往这边跑,像铁水般瞬间迸溅开来。
我希望这个时候你在我身边。
分不清是谁说出口的,可能沉浸于此时静谧的环境里,谁也没有听到,谁也没有回应,当然,也可能只是脑子里的幻听。
的确,看星星实在太浪漫了。
“阿晞,我累了。”大概是终于发现时间不早了,肖宇梁说。
“嗯,你要睡了吗?”阿晞的声音中也带了睡意,这样的音调,他也曾听过,同样是近在咫尺——物理上的近在咫尺——
停,不要再想下去了,那些都过去了,他再次提醒自己。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去公司了。”
“好,那挂了吧。”
浪漫的气氛正在慢慢的消失,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尴尬的朋友关系中。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你还不睡吗?”
“我明天没事,可以睡懒觉。”
“没工作?”
“有通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曾舜晞有明显的停顿,“…最近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后天就继续进组了。”
之前他们还可以聊聊这些细节的,可肖宇梁如今把握不好这个度,就没有继续问。
“这样…那我睡了。”
“宇梁,我——”
“怎么了?”
又是一段沉默,“没事。”回答倒是语气平常,“我想过段时间去杭州找你,可以吗?”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曾舜晞马上接着说,“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们两个的工作室今天已经沟通完了,你明天上班就知道了。”
“…什么神秘兮兮的事情。”
“工作室那边会告诉你的,今天太晚了。”又变成对方催他去睡觉了。肖宇梁是有点累了,毕竟喝了一晚的酒,又走路回家。虽然曾舜晞的态度有点捉摸不透,但鉴于他们刚刚一起进行了一个不太像朋友的活动,有点别扭也是正常的。
“嗯,那过几个小时后联系吧,晚安。”
“晚安。”
语音挂断了。
肖宇梁不想去主卧睡了,他早上整理房间的时候很多衣服堆在床上没叠,还是一团乱。幸亏他偶尔打游戏打困了也是直接睡沙发的,所以收纳柜里有一床被子,就是薄了点,凑合凑合也可以盖。
他躺在沙发上,想睡觉,但身体隐隐有些不舒服,说不上具体是哪,胃,脑袋,肚子,额头,来回的疼。换了个方向继续躺着,还是不得劲儿,怎么都睡不着。
如果睁眼到天亮,肯定会被化妆师骂死。
不过只睡四个小时和熬夜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精神萎靡,皮肤状况差劲。肖宇梁索性从茶几上摸过手机,点开刚才曾舜晞发的语音,一条一条的又听了一遍。
这种行为真的很傻,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就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冲动,不想让一些微妙的情绪流失。就好像是度过了很充实很快乐很满足的一天,睡前躺在床上迟迟不想闭眼,一直在回想今天的精彩时刻,恨不得重来一遍。
也许这么形容有些夸张了,他真没几个睡过之后还能当朋友的床伴,所以这种情况下是否正常,他心里也没数,酒精对脑子的影响比他想象的大。
最后就剩一条视频没点了,就是那条黑乎乎的夜空视频,第一次点开就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除了黑,就是黑,还有背景里隐约的人声。
看完这条就逼自己休息。肖宇梁想着,点击,看到视频框在眼前放大。
——播放了两秒,他就悟了,果然还是和他的第一印象一样,什么都没有,人声鼎沸,音量开大了相当的嘈杂,镜头还很晃,像是在奔跑途中随手拍的。
关了吧。
“阿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