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萧宇梁没让他摔倒,拎猫似的把他从衣领上拎住了。然后像小学教导主任一样训了他十分钟。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
“跑什么跑,我会吃了你啊!”
“知道自己天天平地摔还乱跑!”
“你这一个月到底去哪了?”
“今天必须给我回宿舍住!”
“萧宇梁你有完没完?你凭什么管我!”
萧宇梁没想到他会回嘴,愣了一下。
“凭我是你班主任!凭我是你宿舍长!”
“哦,宿舍长以权谋私啊,”曾舜曦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不知所措的辣妹,“别告诉我你今天约完炮还要回宿舍住。”
其实说完就后悔了,他本来从不对女孩子刻薄的。
“小雅,要不你先回去吧。”萧宇梁说。
辣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走了。
“跟我回去。”
萧宇梁拽着他就往学校走。
“放开我!”
“跟我回去!”
“你他妈放开我!”
曾舜曦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剧烈挣扎起来。萧宇梁不为所动,薅住他胳膊的手像钳子一样。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又重新睁开。
“你不恶心吗,我是同性恋诶。”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萧宇梁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比哭还难看。
他马上把手松开了。
雪迎安慰他安慰到深夜,两个人都喝多了,瘫在一堆酒瓶中间高唱《失恋无罪》。
曾舜曦半夜两点被冻醒,千辛万苦把雪迎搬到卧室,自己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睡了。
然而睡不着。晚上的事,越想越晦气。
跟哥哥也没聊成天。
“在吗?”
曾舜曦打开直播app看到消息,一下子支棱起来了。
原来是个闷骚啊。视频的时候连麦都不开,结果第二天就又来找我了。不愧是我曾舜曦!
“在啊在啊,哥哥想我啦?”
“不过今天不行哦,家里有人。”
对方很快回复了。
“.”
“男朋友?炮友?”
“没事,就想跟你聊聊。”
“打字就行。”
“不是啦,就是普通朋友。”
“哦。”
哥哥好像并没有想好要聊什么,冷场了半天。
曾舜曦只好主动起来。
“哥哥你腹肌怎么练的啊?”
“有没有人说过你好有本钱的?”
“昨天真的好爽……我很少只用跳蛋就那个的。”
“下次我要听哥哥声音哦。不许拒绝。”
“哥哥有没有交过男朋友?”
系统显示对方已下线。
???
不是你要聊的吗?
曾舜曦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讲得不好,委屈得很。最后一起怪到萧宇梁头上了。
那个衰神萧宇梁。
恐同直男萧宇梁。
他喜欢的萧宇梁。
五
想起来是非常久远的事了,但其实他跟萧宇梁认识不过一年半。那时候萧宇梁研一,他大一,分到了学校宿舍同一个双人间。
本科生的宿舍是四人间,他不愿意住,天天跟妈咪哭鼻子。于是外公以老校友的名义给图书馆捐了一万册书,他如愿搬进研究生宿舍楼。
入住当天司机阿金帮他从家里搬来六个行李箱,一进房间当场傻眼,研究生宿舍条件是好一些,但也没到一人装一面大衣柜墙的程度。
可他舍不得自己精心挑出来的那些香水衣服,阿金帮他铺好床就被赶走了,他一下午都窝在床上找雪迎诉苦,直到晚上萧宇梁回来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室友。
“你就是那个小孩啊。”
第一次见面,他记得萧宇梁这样说。眼睛亮亮的。
萧宇梁说他有一格柜子还空着,让给他用了,但即使如此还是装不下。萧宇梁灵机一动,在B站上搜收纳攻略,两个人观摩学习一番,齐心合力把每件衣服都叠到不能再叠的程度,忙活到半夜居然搞定了一大半,双双觉得成就感十足。
在宿舍住了两个月,曾舜曦做出一个判断:如果让他在地球上70亿人口中选出一个当室友,他一定会选萧宇梁。比起大多数男性,他爱干净,性格随和,很会照顾自己,也很会照顾别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还长得好看。
有多好看呢?据说他直升研究生以后,Y大评选校草的传统就断掉了。一旦被重新提起,就会有人问:有萧宇梁好看吗?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他是这里帅的标尺。
曾舜曦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也是Gay,忍不住跟雪迎讲了,雪迎笑得差点没晕厥,打开手机给他看学校贴吧里关于萧宇梁的帖子,他扫了一眼就和雪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其实那天日头很烈,密密麻麻的字他看不太清楚,只有标题里的“海王”“约炮”“巨乳”“渣”深深印在脑海,像夺目光轮里的太阳黑子。
不过那时候他还不会为他难过。
六
秋凉之后,新生军训虽迟终至。一队大巴车浩浩荡荡,把大一研一共两千五百名新生,卸在郊外一个荒草丛生的新兵练兵场,又浩浩荡荡地开走了。他们要在这里度过为期两周的集体生活。
军训异常辛苦,曾舜曦当然也不想来,但是这次撒娇无果。一向疼爱他的外公,也对保家卫国的事业有着特殊的情怀,一定要阿曦“历练历练”。
阿曦来“历练”了,不过是在另一个层面,以另一种方式。
曾舜曦小时候练过跆拳道,也一直坚持健身(Gay的基本素养),体能还不错。他来之前最怕的事情就是皮肤晒黑,各种防晒产品书包里背得满满当当。结果天公作美,连天阴云但不下雨,紫外线指数不高,他这第一劫算是躲过了。
真正可怕的事情是他来到军训基地以后才发现的,这是他作为Gay界最后一个纯情少女所能想出的最恐怖的地狱场景——在公共浴室洗澡。
在没有隔间的公共浴室洗澡。
在没有隔间的公共浴室跟一大帮又脏又臭的男人一起洗澡。
他不再想下去,把脑子放空了。
他要疯了,他要死了。
曾舜曦忍了三天没洗澡,快被憋出病来。不管天气多么凉爽,连日训练也不可能不出汗,哪怕你是大小姐也不可能。大小姐现在被短暂流放了,无法和家人联系。他突然想到出发之前辅导员说出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班主任解决,于是转身就向研究生的营房走去。
萧宇梁一脸茫然地被他拽着衣角穿过大半个营区,最后停在训练场边一棵白桦树下。
“我要回家。”
“啊?”
“我要回家。”他重复道。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曾舜曦同学,你先冷静,”他用的是班主任的语气,“你想中途退出军训,是这个意思吗?”
曾舜曦直视着他的眼睛,向他点点头。
“我是你的班主任,我会对你负责。但我是院里任命的班主任,所以也要对学校负责。你明白吗?”
曾舜曦向他点头。
“根据学校相关规定,任何同学因为特殊原因无法继续参加军训,都要向学校提交一份申请书。这份申请我可以帮你打,但可以告诉我你无法完成军训任务的理由吗?”
曾舜曦把嘴巴抿紧了,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开不了口,最后嘴唇都被他抿得发白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嘛!这小孩,”萧宇梁突然不合时宜地笑起来,使劲揉了揉他的额发,“我可是你的同居人诶!”
他马上又不笑了,因为曾舜曦开始哭。
萧宇梁这时候无措了,他很少惹哭别人。
他深深地回忆了一下,最后伸手把曾舜曦抱在怀里,“乖,不哭哦…不哭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曾舜曦哭得更凶,萧宇梁的迷彩短袖湿了一大片,潮乎乎地黏在胸口。
就这么抱了十分钟,或者更短或者更久,曾舜曦哭完了,把头埋在他怀里打哭嗝,整个一只受尽委屈的小狗。
萧宇梁轻轻抚他的背,“而且啊,要是中途放弃了拿不到学分,你明年或者后年还得再来一次。到时候我可不会陪你了,你要怎么办啊?”
“真的吗?”曾舜曦抬起头问,大眼睛黑溜溜的尤其亮。
“当然是真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