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爱我吧,阿晞
“其实您如果想来病房探望肖先生的话,从正门进就好了,根本用不着做这种乔装打扮。”田医生重新坐回座位,淡淡地说,“我们的病房一向是容许探视的。”
肖宇梁仍然在不断地呼唤着他,那声音变得更小了,但落在曾舜晞的耳朵里却越发清晰。
“……阿晞,我怕……阿晞……”
每一声,都像一柄利刃,剜在曾舜晞的心上。
肖宇梁原来没有骗他。
或者说,肖宇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曾舜晞的爱,真的可以让他跨越生物的本能。
我真的是他唯一的选择。曾舜晞颤抖着想。
我要救他。
田医生对曾舜晞剧烈的心理活动毫不关心,仍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曾舜晞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样子,陡然生出一条险计来。
电光火石之间,那柄镶着红玛瑙的刀抵在了田医生暴露在外的脖颈上。
对面的男医生吓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紧紧地握着水杯,像持枪一样对准了曾舜晞:“同、同学,你不要冲动!我们什么事都能商量……”一位护士小姐正巧进来拿东西,一见这个情形扭头就跑,她惊恐的尖叫响彻了走廊。整个医生站都被曾舜晞突然的行动搞得混乱不堪,可被劫持的主人公田医生却异常淡定。
“啊……哟。”刀刃微微划破了她的皮肤,她也不见惊惶,甚至还语带笑意,“曾先生,你居然要用这双手做这种事吗?”
是的,我别无选择。
曾舜晞低沉地开口了:“把电击器关掉,然后让我进病房。”
“你确定吗?”田医生好像意识不到自己所处的境况有多糟糕,“他虽然现在看上去被我折腾得毫无反抗之力,但可不是什么落水小狗。他是一匹狡猾的狼。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披上一层护主忠犬的皮,但是谁也不知道当他的欲望得到满足以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或许他只是单纯地离开你,或许他会转头将你噬咬干净。如果是这样,你还要救他吗?“
是的,我要救他。
曾舜晞的刀刃越发逼紧了她的脖颈:“把电击器关掉,把门打开。我只有这两个要求。一切的后果由我承担。”
田医生好像很伤脑筋,她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不否认他对你产生了有别于他人的感情,但是这感情却始于欺骗、占有欲和征服欲。为了让你相信他的剧本,他明知道你会极痛,却仍然执着地插进你的生殖腔里。他事后的确对你温柔,但是那温柔并不会让他付出什么,伤筋动骨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他的爱就是这么自私。哪怕是这样,你也要救他吗?”
是的,我要救他。
笑我吧。我就是傻,就是痴,就是好骗,就是冥顽不灵。
曾舜晞咬紧了牙,吼道:“我再说一遍,把电击器关掉,把门打开!”刀刃划得更深了,鲜血从放血槽里流下来,粘糊糊的。曾舜晞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真的为肖宇梁做到了这种地步。
这种情况下,田医生居然笑了。
“你真是个傻孩子。跟我想得一模一样。”她的语气只能用慈祥来形容,“但就是因为你傻,才无坚不摧。就算肖宇梁消遣了你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他呼唤你的时候,你也仍旧会毫无保留地爱他。傻到你这个地步,已经不能算是傻了,我应当称赞你有勇气。我最喜欢你这一点。”
“07病房的总开关在我的钥匙上,它在我的左口袋里,拿走吧。”
五个月前,肖宇栋把抑制剂扔给了自己不省心的弟弟。
“新戏要拍这么久?”肖宇栋有点奇怪,“你连用这么长时间的抑制剂能行吗?我听说这东西连用超过半年有几率引起严重的信息素紊乱,你想去第三军医医院七日游吗?”
“妈是不是又分享中老年养生链接给你了?”肖宇梁毫不在意地把抑制剂揣进包里,“谢了,哥,我回去了。”
“宇梁,”肖宇栋苦口婆心地劝告弟弟,“你现在也算有点名气了,一定要爱惜羽毛,如果不想用抑制剂了,也要找信得过的omega朋友帮你,可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约,知道吗?”
肖宇梁弯起嘴角笑了笑,说:“放心吧,哥,我暂时不会这么做的。”
这就是所有错误的起点。
肖宇梁又回到了那天。
早晨8点,他给他的阿晞打了个电话,却没有通。
小懒虫。他在心底甜蜜地腹诽着,肯定是又熬夜起不来床了。
他转而发了一条微信。
“阿晞,我是不是把刀落在你那里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过去取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没过十分钟,曾舜晞就回复了他,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现在就可以,你过来吧。”
好冷淡。
是不是那通电话把他吵醒了,正发起床气呢?
好可爱。
肖宇梁微笑起来,回复了一个“好”。
公交车站那里有人卖花,有白色的小雏菊和火红的玫瑰,肖宇梁艰难地抉择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一捧白色的花束。
阿晞会不会喜欢?
不喜欢也没关系,他总归不会讨厌的。
天朗气清,温度正好,路上的行人都脱掉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轻薄的外套。肖宇梁把公交车上尘封已久的窗子拉开,闭上眼睛感受春风的吹拂,暖洋洋的,真好,就像在阿晞身边一样。
在和阿晞在一起之前,他的生活冰冷、无趣,充满了苟延残喘的生存、尔虞我诈的算计和的利益交换,就连最炽热的情欲也偶尔会变成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刃,窥伺着一个时机威胁他、将他剖开。他曾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一个血腥、残忍的斗兽场,所以他从没相信过任何名利场上的温暖。
直到遇到曾舜晞。
阿晞是那么不一样。他天真、无私,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肖宇梁很怀疑这份表现的真实性。俗话说日久见人心,这俗语背后的故事是暖的,可是现实却很冷:你和一个人认识越久,就越容易见到他不堪的一面。但他越是和曾舜晞相处,就越发觉得他好。
刚开始只是觉得他是一个好同事,然后觉得他是个好床伴,再然后觉得他是个好朋友,再到后来,曾舜晞居然好到了一个没办法用任何语言和文字形容概括的程度。他终于在自惭形秽中生出了无穷的贪念。
他怎么能离得开阿晞呢。
这个世界上最需要阿晞的人,就是他。
阿晞抵抗不住他的诱惑,太好了,他从没这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副容易被人喜欢的皮囊。
阿晞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心软,也太容易被骗了。但是没关系,有他在,他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阿晞。
暖熏熏的微风将他的脚步吹轻,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翱翔在对流层里的风筝一样自在。轻飘飘的感觉维持到他面前的门被打开,他像被突然扽直了线,缓缓地坠落下来。
他被曾舜晞漠然的眼光看得心惊肉跳。
越过曾舜晞的肩膀,他看见客厅里散落着一地的文件。他警铃大作:难道是阿晞把他之前的床伴都调查了一遍,彻底厌弃他了吗?
但是他又很快安慰自己,没关系的,那些都是遇见阿晞之前的事了。阿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不会因为这个责怪我的。
只要不让他知道那件事……只要不是那件事……
他勉强地笑了,强装镇定地等待曾舜晞开口讲话。
曾舜晞的眼神像冰一样冷,他直直地看着肖宇梁,好像从没认识过他一样。
过了不知道多久,曾舜晞终于开口了:“肖宇梁,你真是个好演员。”
这一句话,将肖宇梁的心重重地锤到了地面上。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肖宇梁的脑袋嗡的一声,肝胆俱裂。
他冷极了,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想要从曾舜晞的脸颊上得到一丝温度。但曾舜晞嫌恶地避开了他。
“你从来没有在易感期的时候跟我上过床,是么。”
如果爱是一个命题,那我该怎么证明呢。
肖宇梁不无迷茫地想。
用情话太浅薄,用爱抚太轻佻,用时间太漫长,他只能用本能。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借口。
比如说,易感期。
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不是为了证明什么爱情,只是为了再次接近曾舜晞。这个狠心的情人看穿了他的薄情寡恩,露水情缘一结束,就再也不和他有任何联系了。他辗转反侧了三个月,终于想出这个蹩脚的剧本。第一次演,他胆战心惊,但是曾舜晞却深信不疑,而且对他加倍的忍让、爱护,让他不仅有了信心,还多了贪欲,越发大胆起来。
坦白讲,用抑制剂度过易感期非常痛苦,但是想到这牺牲可以换来他多疑的情人哪怕一点点的信任,他就觉得这苦也是甜的。
后来肖宇栋发现了弟弟的谎言,拼凑出了八九成的真相,气得把他堵在家里。
“肖宇梁,你能骗人家多久?难道你一辈子都要靠抑制剂吗?”
肖宇梁刚刚把针打到胳膊上,整个人无力极了。听到哥哥的质问,他不由得嗤笑了一声,道:“不可以吗?”
只要阿晞肯相信他是自己唯一的选择,一辈子用抑制剂又怎么了?
他骗了阿晞,是的,但是骗一辈子还算骗吗?
这应该可以算作爱了吧。
肖宇梁想为自己辩解开脱,但是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坠得结结实实。面对曾舜晞冰冷如雪的目光,他辩无可辩。
“你……根本不在易感期,却还是装作非插进我的生殖腔不可的样子,看我痛。”曾舜晞悲哀地冷笑着,“可笑我真的相信了你……还傻乎乎地让你随便做。”
不是这样的,不是!肖宇梁在心底狂吼,看到你痛,我也难过,我只是……我只是太喜欢你宠着我的样子了,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爱过我……
“看到我被你骗得团团转,很有成就感吧,肖宇梁。”
可是如果我不骗,你就再也不会让我见你了,你也不会再抱我、吻我、给我拥抱你的权力了……
“你成功了。我的确一辈子都忘不掉你了。你这个混蛋!”
曾舜晞哭了。
肖宇梁的心都碎了。
那扇沉重的门在肖宇梁面前无情地关上了。白色的雏菊孤零零地被他攥在手里,花茎的汁液染绿了包装纸。
阿晞不要他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肖宇梁茫然地走出了单元门,春日的阳光仍然那么温暖,他却一阵一阵地发冷。
他足足在暖意熏人的日光下站了一个多小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利用他对我的爱骗了他,控制他,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没有伤害他。
阿晞说得没错,我是个混蛋。
我不配爱他。
可是……阿晞,你叫我怎么停下这份配不上你的爱呢。
肖宇梁很爱哭,从小就是这样。但哭对他来说不是什么软弱的表现,只是一种情感宣泄而已。
他流泪时不会伤心。
就因为他不会伤心,所以他流的眼泪经常让别人伤心。这真是奇怪。
但是他在伤心的时候会流泪吗?
这也不一定。
离开曾舜晞家之后,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
他只是觉得自己被掏空了。什么情感都变得毫无意义。
这个月的易感期他没有打任何抑制剂,也没有想过去找任何一个omega。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门锁死。他知道这样他将会陷入满是痛苦的三天,但是他就想要这么做。也许这也算是一种自我惩罚吧。
在情欲与惶恐的煎熬里,他开始出现幻觉。他的阿晞站在他的面前,带着狡黠、天真的笑容。他想要拥住阿晞,阿晞却消失了,紧接着,阿晞又出现在另一个角落。他筋疲力竭地追着,追着,却永远没办法把阿晞拥入怀中。
他把家门踹烂了,奔到了大街上,打伤了行人,打伤了一个社区义务劳动的omega,甚至打伤了来带那个可怜的omega离开的alpha。
他被关进了一间洁白无尘的病房里,只要稍有异动,就会换来无情的电击。
但也就是靠着电流的刺痛,他间断性地找回了神智。
与此同时,更加严重的幻觉向他袭来。
他不仅仅能够看到阿晞对他笑,还能感觉到阿晞的触碰。甚至偶尔,他还会听到阿晞叫自己的名字。
“宇梁,宇梁。”虽然只有这一句,但他仍然哭得很厉害。
但当阿晞消失的时候,他的眼泪就自然而然地止住了。
幻觉越来越过分、越来越真实。这次他居然看见阿晞打开了病房的门,走到了他身边,温柔地对他说:“宇梁,别怕,我来了。”
在模糊的泪眼中,强烈而虚幻的快乐奔涌在肖宇梁的血管里。他一边哭,一边幸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