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今天最伤心的人:曾家大哥
再从病房里出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曾舜晞将紧急锁打开,门终于可以正常开启了,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出去。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有个小人在他心底里揪着头发哀嚎:我装成实习生,溜进了医院,还挟持了一个医生,强迫她违规操作,然后又在这个病房里跟肖宇梁打了几炮……还、还是在有监控的情况下!啊!!真的好想死……
一只手从曾舜晞的身后伸了过来,握住了他停留在门把上的手指。
“我来开门。”肖宇梁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侧,用另一只手递给了曾舜晞一只口罩,沉稳地说,“戴上。出去后你不要说话,我来。”
曾舜晞接过了口罩才意识到男人想做什么,他有点生气了:“你又在逞什么强?你不会以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把我摘出去吧?”他用力地把口罩拍到男人的胸口,“戴这个有什么用?病房是有监控的,我的脸早就被拍清楚了!”
肖宇梁无措地看着他,眼圈红了。
“都怪我……”他又哽咽了,“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
“可以了可以了,”曾舜晞无奈地截断了他的话,叹了口气,“我要是在乎这个,也不会来了。”他牵起肖宇梁的手,坚定地说:“不要想自己一个人承担,我们一起。”
肖宇梁痴痴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朝他点了点头。
门打开了。
曾舜晞的大哥、姐姐、肖宇梁的爸爸、妈妈还有肖宇栋在走廊里一字排开,大家或坐或站,表情极为严肃,见门开了,他们的目光瞬间汇聚了过来。
“呃……”曾舜晞感觉头皮都炸了。
肖宇梁把他藏到身后,向前走了两步,踌躇了一下,开口说:“我们……”
“你们没事了,是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截断了肖宇梁的发言。曾舜晞往发声的方向一瞥,才发现是田医生。她就坐在门的左侧,离他们不过一步之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们在门里的窃窃私语。
田医生的脖子上像木乃伊一样缠着一圈圈绷带,有点滑稽,但是她的脸又圆圆的,顶在上面居然还有几分可爱。她看起来真的年纪很小,但是做事极为沉稳,起码曾肖两家的亲属长辈都对她十分信任,见她开口,纷纷忍住了说话的欲望,侧耳倾听。
田医生从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电子屏幕,看着上面的数字,“肖先生的信息素水平已经趋于稳定,应该只是单纯的排他性易感期发作,曾先生嘛……既然是走着出来的,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了。两位现在都很健康。”
曾舜晞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语里的促狭之意,忍不住脸红了。
“肖宇梁家属来一个,”她看也不看曾肖二人,头也不回地往医生办走去,“拿好他的证件、入院通知单,跟我办出院手续。赶紧把床空出来,我下午有新的患者……对了,”田医生终于转过头,“曾先生,你从我这里抢走的开关麻烦还到护士站,别带走了。那东西都是有编号的,没有第二把。”
肖宇栋复杂地看了二人一眼,转头跟在了田医生身后。
肖妈妈迎了上来,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心疼地摸索他的手臂,喃喃地说:“没事就行,没事就行……”肖爸爸站在她身后看着儿子,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但仍然死撑着纹丝不动,真是个不善表达的老头。
曾舜晞刚松了口气,就看到自家大哥铁青着脸走了过来,一把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你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曾舜晞坐上了车。
姐姐倒比哥哥温柔很多,一路上只是反复检查他露在外面的身体,不停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曾舜晞的大哥在前面开车,虽然一言不发,但耳朵都快竖直了。他听完自己一双弟妹的谈话,知道幼弟并无大碍,放下心来,便冷哼了一声,道:“曾威航,你在外真的长本领了!戏也不白演,医院病房都可以混进去!还威胁医生开房门,以身饲虎,了不起哦!”
曾舜晞讪讪地笑了,垂下了头。
“回去再说吧,哥,你先专心开车。”姐姐及时叫停了大哥的阴阳怪气,“航仔也遭了不少罪,你轻点训他。”
“他是自讨苦吃!”曾大哥余怒未消,“听说你还在医生办公室里动刀动枪的,把医生的脖子都划破了!你想做什么啊?怎么,你要从演员改行,从此当医闹吗?我跟田医生道歉,人家理都不理,礼也不要,你可狠狠把她得罪了!你就没想过,她要是找人爆了料,你这演员还能不能当?”
曾舜晞的头更低了。
曾姐姐叹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对前面怒发冲冠的男人说:“哥,你别吓唬他,我看田医生面善,像个心胸宽广的人。航仔当时迫不得已,况且也没真的伤害到她什么,我们就多备点赔礼,我同你两个人隔天一起登门拜访,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她不至于这样依依不饶。”
“我……我也去!”曾舜晞连忙说,“我得亲自向她赔礼道歉……”
“你是不是还没搞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曾大哥把方向盘拍得“啪啪”直响,“你用刀挟持了她,还把她割伤了,你对她来说就是个歹徒!你觉得她可能见你吗?除非她想敲诈勒索!”
曾舜晞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头又垂下了。
车子里一时沉默一片。
曾大哥平时极疼自己的弟弟,前日得知弟弟出了如此事故,骇得什么工作都推了,连夜飞来北京。曾姐姐也是如此。两人一个为幼弟东奔西走、平息新闻,另一个守在病房门前度日如年,皆是一夜未曾阖眼。曾姐姐天性温柔,尚能耐心劝慰弟弟,曾大哥却压制不住自己的担心和怒气,口不择言。
一见弟弟那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曾大哥就觉得自己训斥得太重了,想找补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曾姐姐虽然看出了他的后悔,却也觉得大哥刚刚的措词太过严重,懒得帮他解围,只是默默抚摸弟弟的手背以表安慰。
在这尴尬的气氛中,曾大哥终于干巴巴地开口了:“出了这种事,这两天难免还是会有狗仔拍东拍西的。剧组你就先别回了,再请两天假。正巧我朋友借了我幢别墅,你这先就去那边跟我住吧。”
曾舜晞闷闷地“嗯”了一声,情绪还是不高的样子。
“他那个别墅搞了个花园,规划得蛮精心的……”曾大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自言自语,“后院也很大,可以烤肉,还有个大泳池……哎,就是天气不够暖,下不了水……上次我去做客,家庭影院的音响也不错,他还收藏了蛮多蓝光碟,有的市面上都买不到……哎……”
不知怎的,听着大哥小心翼翼的找补,曾舜晞的眼眶开始一阵阵地发热。他抬起头,又撞上了姐姐关切包容的目光,巨大的感动和羞愧涌上他的心头,他忍不住靠在姐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别墅的确漂亮。红砖做成的外墙隐没在层叠的绿荫当中,仿欧的玻璃窗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莹莹的光,穿过嫩芽初发、绿雾葱绒的阔叶林,精美的花园豁然开朗地出现在面前。各种曾舜晞叫不上名字的花次第开放着,锦簇可爱。后院有一片巨大的草坪,清晨时阳光会铺在上面,午后就笼罩在建筑物的阴影之下。这确实是一个散心修养的好去处。
姐姐要事缠身,先行离开了。大哥把能推的工作都推了,尽力留在北京。经纪人也从横店回到这里,跟大哥每天早出晚归。曾舜晞猜他们一定是在帮自己搞定后续的事宜。虽然他的内心充满羞愧,但是仍然不觉得后悔。
作为认错的诚意,他乖乖地把自己关在别墅里,每天泡在影院里打发时间。偶尔看到自己喜欢的片段,他总忍不住录下一小段视频,发给自己分隔两处的恋人。
他们像所有刚刚确定关系的情侣一样整天整宿地聊着天,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那么多字可以打。肖宇梁最近终于有了点工作,但只要闲下来就会给他发视频、发语音,跟他分享生活里各种有意思的小事。只要一捧起手机,曾舜晞脸上的笑容就压都压不住。曾大哥越看越生气,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气闷地在旁边冷哼。
他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犟,决定好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上次是绝食,这次是勇闯军医院,真不知道下次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曾舜晞是被窗那里发出的“笃笃”声唤醒的。
他迷糊地看了眼声源,一个小小的石头就这样滑进了他的视线,撞在了透明的玻璃上。他疑惑地起身,站到窗前,一个穿着夹克的熟悉身影正插着兜,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宇梁?
曾舜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地把窗户打开,向下望去。肖宇梁见他如此惊讶,忍不住扶住额头,笑得更开心了。对望了一会儿,他指了指手机,示意曾舜晞接他的电话。
虽然每天都会听到肖宇梁的声音,但这种面对面打电话的经历从没有过,曾舜晞强抑兴奋地接起了电话:“喂?”
“喂。”
“你……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
“哦……”
“哦?就一个哦字吗?你不想我吗?”
“我也想你啊。”
“哼,我不信……”
……
恋爱中的情侣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你想我我想你这种事这么在意,他们不光要确定想没想,还要知道想了几次,每次想了多少,而且偶尔还要怀疑一下对方想的程度……好像少说了一句,爱的程度就减少了一些。曾舜晞和肖宇梁每天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聊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当然了,这只是在别人看来。在他们眼中,现在此刻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了。
从这天开始,每天早上,曾舜晞都会在窗台上看到肖宇梁。肖宇梁可以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坐第一班公交到终点站,然后再沿着荒路跑半个小时,最后在八点钟准时到达曾舜晞的楼下。有些时候他们会打电话,有些时候他们仅仅是注视着彼此。爱情真是神奇的东西,它把所有没有意义的事情都变得有意义了。
人们还给这种没意义的意义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浪漫。这真是让没坠入爱河的人难以理解。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曾舜晞和肖宇梁聊到深夜,在入睡前,他突然想起了这首小学古诗,喃喃道:“我好想放风筝哦。”还没等肖宇梁回应他,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肖宇梁没有出现。曾舜晞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该不会是起晚了吧?曾舜晞暗忖道。他在窗前等啊等,像一个等待情人的深闺公主。终于,在临近11点的时候,他的骑士终于有了消息。
“阿晞,出来。”
出来?去哪啊?曾舜晞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走到了庭院中。碧蓝色的天空上,一艘巨大无比的宇宙飞船风筝翱翔在天际,曾舜晞愣愣地看着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竭力在空中分辨牵着风筝的线,想要借此锁定肖宇梁的位置,可是那线实在太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肖宇梁现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电话来了:“阿晞!”肖宇梁的听筒里满是呼啸的风,“你看到了吗?”
曾舜晞露出大大的笑容,喊道:“看到了!你在哪里啊?”
肖宇梁好像没听清一样“嗯?”了一声,前言不搭后语地道歉:“我早上起来现买的风筝,来到这以后找了半天地方放,迟到了,对不起,阿晞!”
曾舜晞托着脸,微笑地看着那艘宇宙飞船,轻轻地亲了手机一下。
曾大哥回来的时候,曾舜晞正仰面倒在草坪上,痴痴地看着天上的风筝,一脸傻笑。他突然回想起刚才开车回来的时候,他有在路边的公园里见到一个年轻男人放这个风筝,现在想想除了肖宇梁还能是谁!
自己每天累死累活地给这个不省心的幼弟擦屁股,还怕他难过特意找朋友借了个别墅给他散心,没想到最后反倒当了棒打鸳鸯的大家长。曾大哥想到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外套都没脱,信步走到了曾舜晞的身边,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曾舜晞见哥哥过来,连忙地坐起身子,假装刚刚是在休息的样子,用大眼睛偷偷地瞄哥哥的神情。
曾大哥看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更加生气了,他颤抖着指了指天上的风筝:“许仙,”又指了指弟弟,“白娘子,”然后把手指对准了自己,“法海,”最后,他把手挥向了身后的别墅,“雷峰塔,是吗!”
曾舜晞脸都红了,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吭叽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曾大哥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生气的欲望,道:“航航,事情到现在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差田医生了。你姐姐明天就到北京,我们尽量这两天就帮你把这件事彻底摆平。”
“所以,”曾大哥咬紧了后槽牙,“你和你的那个小男朋友别天天演琼瑶剧了,爱去哪去哪吧!”
看着自己归心似箭、用一个小时就把行李打包好了的弟弟,还有门口那个正等着提包的弟夫,曾大哥感觉自己快心梗了。
也、也不用走得这么快吧?
但是话都说出口了,曾大哥只能捂住自己脆弱的心脏,看着弟弟背着包轻盈地朝另一个男人走去。
“航仔,”在曾舜晞要出门的那一霎那,曾大哥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就确定是他了?”
曾舜晞一怔,随即回头绽颜一笑。
“嗯!”
车程颠簸,等两个人站在那扇熟悉的门面前时已经天色渐晚了。昏暗的走廊笼罩着两个人的身影,他们一时沉默。
这里有太多的回忆。肖宇梁的表情晦暗不明,一动不动地盯着曾舜晞的侧颜,似是回忆起了他们曾经在这里的缠绵和分离。曾舜晞也似有所感,偏过头来。
曾舜晞唇瓣微启,想要出言安慰,可喉咙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什么也讲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分多钟,原本的温情却变了味道,若有若无的电流在目光交错中劈里啪啦地闪着火花。曾舜晞先开口了,声音哑得自己都觉得害怕:“进去吧。”
肖宇梁轻轻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