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他们的爱和她们的爱
“她到底想要干嘛……?”曾舜晞还是迷迷糊糊的,“我去见她,然后呢?”
“她既然不要钱,就是有别的图谋。往好了想,她可能只是觉得我们给的钱不够,想找你面谈,往坏了想,”曾姐姐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她可能会利用这个东西要挟你做……一些事,航仔,这种事你小时候也见过的。”
肖宇梁的拳头攥紧了:“阿晞不能去。”
“我觉得航仔最好是去。”曾姐姐温柔地否决了肖宇梁的话,“我们与她交涉两天,她的回答都没有改变,只有见航仔一条。我猜她可能对航仔有特殊的感情。”
“这样的人说好应对也好应对,说不好应对也不好应对,”曾大哥补充道,“不能激怒一个疯子。”
“田医生就算再心怀不轨,也不过就是个女性beta,对上航仔,能做的也很有限。”曾姐姐继续说,“我和大哥都觉得去探探虚实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只要注意录音、摄像,还有入口的东西……”
“……我去见她,”肖宇梁隐忍半晌,还是开口了,“如果她怀着这种目的,应该也不会拒绝见我,我可以……”
“挟持她的人是我,”曾舜晞打断了他,“她要指名要见的人也是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田医生约我在哪里见面?”
“可是……”肖宇梁仍想反驳,却被曾舜晞硬生生地压下。
曾大哥看了一眼弟弟旁边急得直冒汗的男人,叹息着递给曾舜晞一张纸条。
“她说明早10点钟在这个地址。我会过来接你。”
送走了哥哥和姐姐,曾舜晞刚重新推开家门,就看到男人在客厅里不断翻找着什么。
“地址我随身带着呢。”曾舜晞出言打断了肖宇梁徒劳的搜寻,“别费神找了。”
肖宇梁僵硬地转过身来,满面都是不知所措,他的指节攥得发白,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曾舜晞走过去,轻柔地抱住了他。
“宇梁,别这样,她只对我感兴趣。况且,我觉得她没有什么恶意。”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肖宇梁的声音像浸了铁水一样沉,“她如果喜欢你,就一定讨厌我,如果讨厌你,就一定喜欢我……无论怎么算,她对我也不会完全不感兴趣。而且我也不是没有被人录过音……”
“你是在失控后经她治疗过的alpha,医师保护法规定她拥有不再见你的权利。”曾舜晞摆出了另一条拒绝恋人的理由,“她就算被医院辞退,也仍然享有这种的保护。如果你故意出现在她面前,她只要想告,就不可能不胜诉,一胜诉,你不进里去呆个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我们不能拿这个冒险。”
“你不是说她没有恶意吗?”
“呃……”曾舜晞被他拿话这么一堵,大脑一下子空白了几秒。肖宇梁趁他发愣,毛手毛脚地摸他身上的字条,他立即敏捷地跳开了。
“这事跟你没关系!”曾舜晞喊道,“你少插手了!”
“这事怎么跟我没关系?”肖宇梁也急了,“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招惹到这种人!阿晞,你跟我说过要一起面对,不要想一个人承担,现在你却……”他的眼睛红了,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到地面上,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他这招不再好用了,曾舜晞仍旧沉着脸,一副坚决不在这件事上让步的样子。
肖宇梁心头一凉,一热。他只能缓缓走到曾舜晞的身边,像个受了伤的孩子,深深地把头埋进了恋人的胸前。
曾舜晞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绞尽脑汁地安慰他:“这不是什么大事,田医生想要钱,我们就给她钱,想要别的我们也给不了的,那就随便她爆吧。正好让她告诉大家咱们两个是一对,省得你又出去招蜂引蝶的,让我不安心……”
无尽的泪意堵住肖宇梁的喉咙,让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只能抱紧他无私、善良的小太阳,在恋人的怀里无助地哭泣着。
曾舜晞是被阳光晃醒的。
他住的这个房子的卧室朝阳面,每天接收阳光的时间基本在都下午。所以一般来说,他是不会被阳光晃醒的,那么现在……
曾舜晞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翻身而起。他迅速摸到了手机,果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床头摆着的牛奶杯还没有收,曾舜晞看了它一眼,就想到昨夜肖宇梁端给他时做小伏低、小心翼翼的面孔。他突然间把一些东西串起来了。
所以肖宇梁昨晚先是撒娇,神不知鬼不觉地搜了我的身,然后又做出一副示弱的模样,骗我喝加料的牛奶!妈的这个绿茶!真他妈防不胜防,防不胜防!淦……
曾舜晞这辈子没在心底里蹦出过这么多个脏字,他一边狂骂肖宇梁,一边迅速地套上了衣物。他只用了三分半的时间就飞奔下楼,矫健地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看上去对路况非常熟悉的中年大哥,但当他看到纸条上的地址却愣住了。“小兄弟,你这地址对吗?”师傅疑惑地问道,“我倒是知道这条街,但是那条街最近扒得差不多了,不一定能找得到门牌号了……”
“你先往那边开,师傅!”曾舜晞一秒钟都不想浪费,“找不找得到都无所谓,我会付您双倍的车费!”
师傅叹了口气,一脚油门踩了出去。路变得越来越窄,直到变成单行,街道两旁的风景也从高楼大厦逐渐过渡到矮屋陋巷,再过渡到一望无际的废墟。曾舜晞远远地看到两个巨大的深坑错落地砸在空地上,坑周围连杂草都没有,看上去格外荒谬、奇怪。
司机师傅见他看得出神,就搭话道:“唉哟,那两个坑就是前些日子炸的!没下什么通知、没有什么预兆,说炸就炸了!这些人家的房子一眨眼就没了,你说缺德不缺德……”
不知怎的,这三言两语勾动起了曾舜晞心中的惆怅之意,他专注地望着车窗外的断壁残垣,有些没办法想象它们完好无损的时候是多么美轮美奂。有些残破的房子旁边又被人垒起了新屋,有些就只能一直维持着破败的样子,看得曾舜晞眼眶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不知道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自己是怎么了,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司机师傅还在喋喋不休:“你这个门牌号大,还得往里走……哎?你看那个是不是?”
曾舜晞向前方望去,一栋两层高的小洋房正伫立在残砖废瓦当中,它的墙体上缀满了爬山虎,不仅仅将其本来的颜色遮了个七七八八,还顺带着把悬在阳台下的牌匾也掩住一半,字都看不清了。曾舜晞只能看到上面有一只小白狗叼着草莓,乖巧地趴在一个坑边,又可爱又奇怪。
它的旁边还有一片巨大的广场,设施齐备,但却空无一人。青石板簇新、光亮,好像能反射出游玩的人们正在欢声笑语交谈的样貌。二者皆有一种与周围的荒芜格格不入的完好无损,怪异极了。但是曾舜晞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车很快就到了门口,没错,这就是田医生与他约定的地点。曾舜晞付了车钱,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推开了那扇黄铜勾勒出的门扉。
“叮当当——”
小洋房内的空间比曾舜晞想象得大很多很多。无数色彩鲜明的画悬挂在各个角落,画风迥异,不似出自一人之手,但奇怪的是曾舜晞怎么看也看不清楚内容。一楼空无一人,但是却放着一首缠绵的歌,曾舜晞一面向楼上走去,一面侧耳听着歌词。
“将我的姓丢弃
不要你用父亲的名义
用眼睛勾住我的眼睛
我要我们再无缝隙”
……
“不想把你忘记
不愿被你铭记
就让昨日在昨日死去
我只要与你两分钟的靠近”
……
曾舜晞仿佛走在一个又一个世界里。它们又陌生,又熟悉。楼梯很短,他很快就走到了二楼。肖宇梁正对着他,和田医生面对面地坐在一个巨大的鱼缸旁边。两个人的桌子上放着那柄镶着红玛瑙的刀,肖宇梁正死死地盯着它。他的表情很难形容,似是复杂,似是释然。他和田医生似乎都已经沉默许久了。但是当曾舜晞一站上二楼的地板,田医生就说话了。
“他来了。”
肖宇梁猛地抬起眼睛,与一脸茫然的曾舜晞对上了视线。
他抓起自己的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曾舜晞的身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她想跟你说一些话。”便下楼了。
曾舜晞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走到肖宇梁刚才的位置,老实地坐下。
田医生脖子上的绷带拆了,不穿白大褂的她看起来更像高中生了。曾舜晞虽然已经在她面前坐下了,但是她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仍然出神地盯着鱼缸里摆尾游动的孔雀鱼。鱼缸里的灯光将鱼尾摇动的婀娜影绰地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终于有了种符合真实年龄的阴郁感。曾舜晞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和她沉默着一起看鱼。
“美吗?”不知看了多久,田医生突然开口了。
“呃……美。”曾舜晞不知道她在说鱼,还是在说这幢房子,只能先胡乱应诺下来。田医生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知所措,微微笑了。
“曾先生,你有过这种奇妙的感觉吗?”田医生平静地直视着他,“譬如一个闲在家中整理藏书的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玻璃,刚好照在一本你曾经看了又看的小说上,你打开它,发现第十五页夹了一片薄如蝉翼的树叶书签,你把它轻轻拿起来,它就在光线里微微颤动,抖落微尘……这一刻,你的灵魂会轻得像柳絮一样,飘在空中……类似这么完美、微妙的时刻,你觉得应该用什么来记录最好呢?”
曾舜晞一时有些失神,没有回答,她也不恼,继续用缱绻的声音说着:“这种时刻无法与人诉述,无法用影像记录,它几乎就像石涧间流水的叮咚声,转瞬即逝。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能够传递不可传递的情感,留住不能留住的瞬间,那就是文学。文字能够记录最幽深的情感,最细微的经过,将一个个瞬间定格成永恒*。这是不是很美?”
“……是的。”曾舜晞喃喃地答道。田医生说完了这些话,就又把视线转到在水中肆意畅游的鱼儿身上,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一样。曾舜晞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她营造的那种迷离感中抽离。他绞着手指,郑重地开口了:“田医生,我真的非常抱歉那天我做了不理智的事,伤害到了您,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您的,请您务必开口,我一定尽力而为……”
“不需要。”田医生说,“录像已经删了,我也要离开这里了,曾先生,请容许我跟您道别。”
“……?”曾舜晞大为震惊,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田医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诞生于一条断掉的直线,见证了数段执迷不悔的爱情,“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田医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诞生于一条断掉的直线,见证了数段执迷不悔的爱情,接下来,我想我要去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曾舜晞迟疑了半晌,道:“那……您希望我做些什么吗?”
田医生又笑了。她虽然脸嫩,但是笑起来总有种慈祥的感觉,她看曾舜晞的时候,总仿佛是在看一个心爱的晚辈。曾舜晞从一开始对她的感觉就很特殊,好像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就是由她赐予的。因此他从未觉得田医生会真的为难他。
“我希望您找到幸福,”她温柔地说,“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别处。我希望您有主角般精彩的人生。”
“虽然很多人都不会相信,但这确实是我来到这里的初衷。”
说罢,她站了起来,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向曾舜晞伸出了手掌,“那么,再会。”
曾舜晞也慌忙站起身来,握住了她的手:“再见,田医生。”
“我是说,再,会,”田医生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神秘而调皮地向他一笑,“大小姐。”
她松开了手掌,转头下楼了。
曾舜晞呆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好久,才迈开步子。
下到一楼,肖宇梁正立在一副画前,若有所思地看着。
画中的两个人似乎在接吻。曾舜晞走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观赏。
“我们回去吧。”肖宇梁说。
“好。”曾舜晞握住他的手,并肩走出了这间洋楼。洋楼的门牌在他们身后闪耀着光芒:自由街574号。
今天天气不错,暖风熏熏。夕阳西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趁着天色尚早,他们可以一同归家。
(完)
*来自蒋方舟3.9微博文章《或许文学最重要的意义,就是让你记住那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