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夜里偷听世界的声音。 ”
07
985硕士的学位给了肖宇梁一个极好的工作岗位,朝九晚五,没有烦人的强迫性加班,也没有被剥夺节假日可怜坐在办公室的日子。
他是自由的,无论是躯壳,还是心。
从小到大就颇受欢迎的肖宇梁想不明白小菩萨的拒绝,明明在那个下着细雨的夜晚里,先吻他的人是小菩萨,说可以的人也是小菩萨。
从前的炮友都会主动地和肖宇梁聊天约时间,小菩萨不一样,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微信列表里,不说话也不发朋友圈。
就如同他的性格一样,温润柔和,即便是生气了要赶他走,也还是会温柔地摸着肖宇梁的头发。
他好安静,安静到肖宇梁都不忍心去打扰他;他好沉默,沉默到肖宇梁的所有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
忙完手上的事情之后,肖宇梁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还早。他拿着烟走出办公室,站在吸烟区点燃了,手机屏幕上亮着的是和别的女人的聊天框。
“做不做?今晚在深圳。”
肖宇梁点开资料备注看了一眼,170/36C/江西圆圆。
“不想做。”
两个星期前他被小菩萨赶出大别墅之间,和过去的几个炮友都做了几次,但是每一次都是草草了事。
他的脑子里总是会不自觉地浮现小菩萨的脸,小菩萨的细腰,还有小菩萨藏在腿间的粉穴。
慢慢地,肖宇梁发现自己对炮友们的兴趣越来越低,他宁愿回家对着小菩萨抖音里的照片打飞机也不想再约炮。
一支烟抽完,肖宇梁将手机塞回口袋里往回走。刚巧遇上走出来的同事,他一把捞住肖宇梁的脖子,问他今晚去不去喝酒。
反正也没事做,肖宇梁点点头应承了。
下午6:00下班,肖宇梁买了份螺蛳粉回到了自己家中,坐在椅子上边吃边看抖音。
这两个星期来他都极少打开抖音,一是工作过于繁忙,二是没了奋斗目标。换作之前刷抖音,看见离得近的美女肖宇梁都会私信去约一发。
抖音的第一条就被肖宇梁刷到了个熟悉的人。
是小菩萨。
是蒙着双眼跪在观音菩萨前的小菩萨。
底下的文案只是简简单单写了一句,“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获赞45w,评论4w。
肖宇梁嚼断嘴巴里含着的螺蛳粉,点进了评论区翻看留言。热赞的几个都是无病呻吟的句子,肖宇梁没有太在意,他一路往下滑看到了一个显眼的评论。
“无语,随便发别人的照片有经过授权吗?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啊?快点删掉!”
回复这条评论的是一个用户名为冰冰吃不饱的女性,点进她的抖音里能看到的全是各种奢侈品和网红餐厅打卡,偶尔还会夹杂着几个拜佛视频。
看起来挺讽刺的,肖宇梁快速下滑,眼神突然捕捉到了一抹纯洁的白。
点开一看,好家伙,又是曾舜晞。
发布时间是一年前的10月9日,文案上写的是祝小晞生日快乐。
原来小菩萨的生日是10月9日。
视频中的小菩萨乖乖地坐在卡座上,旁边给他庆生的朋友随着音乐在蹦迪,他安安静静地,身上的白色毛绒大衣和周围火辣酷帅的朋友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好像是跌落凡尘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子,喝酒时蹙起的眉头都好看地恰到好处。
肖宇梁默默地点开最下面的转发按钮,却在看到灰色的保存视频选项时瞬间无语,他只好点下收藏,低头嗦一口螺蛳粉继续看这个女的抖音。
他翻到最近发的一条抖音,打开评论想要捕捉一下曾舜晞的消息,可什么都没发现,还搭进去好几十M的流量。
烦躁。
肖宇梁将吃完的外卖盒扔进垃圾桶里,打开鱼粮盖子抓了几颗扔进了小鱼缸里,黑尾鱼欢快地游过来吃着饵食,肖宇梁却盯着那一只小金鱼出了神。
有很多时候,肖宇梁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黑尾鱼。
看似自由地在水中摆动着鱼尾,将开心和喜悦的情绪麻痹全身努力表现,即使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小小的鱼缸里,即使它永远永远都是一只可以随时被遗忘的观赏鱼。
它和自己一样廉价,一样缺爱,一样地在遇到汹涌爱意的时候会迟疑退缩。
肖宇梁盖上鱼粮的盖子,爬上了床静静地躺着。
他想,如果真的有人爱自己的话,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爱会有声音吗?
爱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是接吻时候忘情的唾液交缠声,还是做爱时候的动听呻吟声?抑或者是高潮时候难以自抑的喘息?
肖宇梁不知道,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被热烈地爱过。
他的生命中,只有许多未开封的安全套和搔首弄姿等着他做爱的女人。
一觉迷迷糊糊睡到了晚上,同事打来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到,肖宇梁这才爬起来看了眼时间,慢吞吞地走进厕所里打理了一下自己。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去夜店里蹦迪,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本来都婉拒了朋友的邀请,哪知道这狗种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听说今晚的夜店有大老板全场满单。
嘿嘿,肖宇梁觉得自己好了。
免费的快乐为什么不要呢?
吹完发型换上一件足够靓仔的潮男三件套,(假)Vlone羽翼卫衣,淘宝买的不知道仿哪个大牌的紧身牛仔裤,再穿一双斥巨款买的切尔西靴子。
可以,肖宇梁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了,这么帅气的样子肯定能把到很多妹子。
出门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肖宇梁摇摇晃晃地骑到了距离夜店还有一个站的地方扔下,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徒步往夜店进发。
走到离夜店还有几百米距离的时候,肖宇梁看见了夜店门口泊着的各种豪车,相比较从前来说,今天的车子质量不止上了一个档次。
放眼望去全是酷炫超跑,拉垮的BBA好像都没有看见几辆了,肖宇梁估摸着是那个传说中的老板到场了。低头一看手机已经是十一点了,也是,他蹬单车花了挺长时间的。
好不容易排队进了场,几个损友就在散台上朝他招手,肖宇梁快步跑过去抓住酒杯先喝了几口。
刚才蹬单车的时候嘴巴长得太大了,这会喉咙涩地都快冒烟了。喝着的时候,朋友指着最中间那一张台给肖宇梁介绍道:“就那桌,全是深圳公子哥,外边停着的超跑都是这群人的。”
肖宇梁顺着朋友手指向的地方望去,中间的大台上围着坐了大概有十几个人,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的自信是他这种普通人这辈子都不能拥有的。
看了一圈下来,肖宇梁只能感叹有钱人就是长得好看,一个两个都白白净净的,特别是女孩,腿又长又细,脸上的妆容精致又服帖。
再仔仔细细盯着几个女生看了一遍,肖宇梁发现其中一个穿着紧身裙的女孩十分眼熟,在脑子里排除掉几十个炮友之后,肖宇梁猛地回忆起来她就是那个名叫“冰冰吃不饱”的抖音用户。
怎么会这样?曾舜晞会来这里玩吗?
肖宇梁伸长了脖子往那张桌张望,还没找到小菩萨就听见门口处传来嘈杂的声音。
他望过去,只见杂乱的人群自觉地分出一条道,领头的是一男一女,女的浓眉大眼和曾舜晞颇有几分相似,另一个男人也是高大帅气,那女人脖子上亮闪闪的珠宝晃得人眼疼。
再往后跟着的人,肖宇梁就熟悉了,是穿着白色衬衫的小菩萨。
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人也消瘦了许多,面颊凹陷,好在五官立体,看起来没那么虐,不至于脸残。
原来小菩萨也是会来声色场所的呀?肖宇梁饮下两口烈酒,含着笑点燃了烟。
都怪他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有钱人哪有什么一心向佛,拜的那都是自己的欲望。说不定小菩萨拜佛的时候,祈求的就是找个大鸡巴的男人呢。
几杯冰酒下肚,肖宇梁觉得自己有些醉,尿也有些急。他扯了扯皮带站起身来往厕所走,经过曾舜晞那桌的时候他往上看了一眼。
小菩萨手里拿着酒杯,眉眼弯弯地笑着,那个名叫冰冰的女孩亲热地挽着他的手,笑得甜蜜。
小菩萨皱着眉将那半杯酒饮下,冰冰立马掐着曾舜晞的下巴吻上,将那口酒渡了过来,她笑着,像是个正房一样娇气又高傲,透过她的唇语,肖宇梁依稀解释了这句话。
“别再欺负我的宝贝了。”
再抬头去看小菩萨的时候,一向不爱表露太多情绪的小菩萨竟然也会露出心疼的神情。
小菩萨纤细的玉手抚上女孩的头发,轻轻地摸了摸。
就和他赶走自己的那天晚上一样,轻轻地摸了摸。
肖宇梁呼吸一滞,慌忙地冲进厕所里,他突然觉得很想吐。
所有的快乐都在与小菩萨相撞的时候被扭转成了悲伤与痛苦,他想不通为什么在他怀里只会哭泣的人,到了别人怀中还学会了更多的情绪。
他觉得好不甘心。
看到小菩萨为别人心痛,肖宇梁心如刀割。
他关上隔间的门点燃了一支烟,打开手机给曾舜晞发送了一大堆负能量的话。等到一根烟燃完再去发送的时候,曾舜晞送了他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曾舜晞说:“别纠缠了。”
肖宇梁回复:“再给我一个机会。”
没有了。
机会变成了一个拉黑用户,和一个圆圆的红色叹号。
肖宇梁咬了咬嘴唇,伤心分裂成了小分子塞进了每一缕空气中,只要一呼吸,就能体会到被悲伤压倒的滋味。
他想,或许这就是爱情吧。
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像,爱情是春樱落下时最短暂的五秒钟,也是冬雪降临时停留到阳光乍现之后不可控的几个月。
回家的路上,肖宇梁走进便利店买了一罐凤梨罐头,回家坐在小菩萨坐过的位置上打开了罐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微甜的果汁和苦涩的情愫混为一体落入肖宇梁的嘴巴里,他看着电视里播放着的《重庆森林》,将所有的想念都吞进了肚子里。
他想起那天在寺庙的时候,曾舜晞问他的那句话。
“肖宇梁,你会不会后悔?”
如果再让他回答一次的话,肖宇梁会坚定地回答“会”。
会。
曾舜晞,我后悔了。
“ 有的人只和你有看两场电影的缘分,有的人陪你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不见,而有的人正在越过春夏秋冬拼命爱你。 ”
08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稀薄的玻璃上,在安静的春夜里,曾舜晞卧在沙发上,听着屋外的雨声,抱着一罐小饼干慢慢地嚼着。
最近也不知道电影台在搞什么名堂,已经连续几天都在播放王家卫的电影了,从《花样年华》到《春光乍泄》,再到今夜的《重庆森林》。
曾舜晞看了三个晚上,足足失眠了三个晚上。
年少时总觉得王家卫的电影晦涩难懂,长大后终于看懂了他的电影,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了。
明灭的电视机里映照着暗淡又迷幻的色彩,把曾舜晞蛊惑的有些头晕炫目,他将饼干罐子放在地上,抱着枕头,双眼失了神。
电影里,平淡的粤语旁白在念着最经典的台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什么是不会过期的呢?
曾舜晞低头看着手腕上缠绕着的佛珠,思绪又回到了和肖宇梁痴缠的夜晚,他的声音已经模糊到快要记不清,就连他进入自己的感觉都快要被忘却。
人们常说,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是他的声音,曾舜晞想,自己快要成功了吧。
把肖宇梁从自己的生命中剔除,把这份得不到回应的感情锁进心房的保险柜里。
他抓过手机,犹豫了片刻,将肖宇梁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叮咚,一条讯息传了过来。
“今天很憔悴,但还是有点想你。”
曾舜晞瞪大了眼,手忙脚乱想要把他拉回黑名单,肖宇梁一个语音电话便拨打了过来。
再听听他的声音吧。
再听一次就把他忘掉。
接起电话,听见的是肖宇梁带着哭腔的声音。
“阿晞,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我给你发了好多好多消息,你回复我的都是红色感叹号,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听见你的声音了。阿晞,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我也是。
曾舜晞好讨厌心软的自己,明明在心底说了一千次一万次,一定要和肖宇梁撇干净关系。
可是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在听到他哭泣时,心脏还是像被揪起来一样,又酸又胀,一呼吸就痛。
“嗯。你为什么哭呢?”曾舜晞说完之后,用手捂住了话筒,抽过纸巾擦去眼眶中的泪。
“我好想你,阿晞,我好想你。”肖宇梁哭着,“我想见你,我想要抱抱你。”
大脑里的弦仿佛是世界上最劣质的产品,断掉之后还要扬起灰尘,让曾舜晞拼了命地挤进满地飞尘里把压在废墟下的心救出来。
他说想我,他说想见我。
那就再见一面吧。
曾舜晞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听见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说:“肖宇梁,在我床上还打电话给别人,什么意思啊。”
双眼通红刚把头探出兔子洞的小兔子,又瑟缩回了漆黑的洞里,它拍拍自己的胸脯,擦干眼泪对自己说,“还是呆在洞里面更安全。”
没有世俗红尘的爱意,也没有大老虎大狮子虎视眈眈扑来的危险,有的是熟悉的气味和温暖的稻草。
手忙脚乱按下挂断键,手里抓着的纸巾好像都在嘲笑曾舜晞是个只会被骗的大笨蛋。
笨蛋,大笨蛋。
总是错把别人的滥情当成独一份的温柔,笨蛋只适合活在乌托邦里,而不是烂的透顶的2021年。
肖宇梁又被拉进了黑名单中。
就这样吧,我不要再想你了。
他给冰冰打了一个电话,平静地诉说着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初见他时,肖宇梁是带着温柔奔他而来的月亮;而今再想起他的时候,只剩下被打碎的满地镜片在无情扎着曾舜晞的脚底。
在去爱他的路上,走了满地鲜血。
冰冰的情绪从一开始的激动也渐渐冷静,听到最后,那个活泼的女孩也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说:“单方面的念念不忘又怎么会有回响?”
就像是古寺里的姻缘钟,用手去推用指去敲,都不如最合适的钟锤一敲。
他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这场爱情本就是他一厢情愿的独孤一掷。
和冰冰打完电话已经是后半夜,曾舜晞揉了揉麻痹的小腿,披上外套下了楼。
许久未见的父亲似乎回了家,客厅里摊开的茶具上还有水渍,曾舜晞将手贴上茶壶摸到了余温,想来是一向忙碌的父亲真的回家了。
曾舜晞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浅酌了一口。
曾舜晞看了一眼放在桌旁的香烟,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再抬头时候他下定了决心,打开烟盒抽出了一根,放在嘴边点燃了火。
他还记得肖宇梁身上浓烈的烟草味,虽然他也明白肖宇梁肯定抽不起这么好的烟,但是烟草的本质都一样。
他也想尝尝烟的味道。
呛了鼻子,苦了嘴巴,还熏出了眼泪。
肖宇梁我们是不是真的没有可能了?你能不能,稍微,稍微,只要稍微,分给我一点点的喜欢,我就可以继续活下去了。
最后一根稻草被折断的时候,曾舜晞的精神临近崩溃边缘,他倒在沙发上,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被声音惊醒的妈妈下了楼,她看着趴在沙发上泣不成声的曾舜晞,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落下。
她快速地奔过去,将宝贝搂在怀里,她的双手温柔又细腻,轻轻抚摸着曾舜晞的背,哄着宝贝。
曾舜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身躯,越来越紧,哭声也越来越小。
在这一场无声的崩溃中,是妈妈将他拉上了岸,给了他无私的温柔和爱。
曾舜晞明白,自己受的伤,只有妈妈能治愈。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肖宇梁从来都不会理会他的死活,他只想要他的身体,只想欢愉地在他身上撒野。
“妈咪,我好难过。”
曾舜晞趴在妈妈的肩头,灵动的双眼仿若是摆在橱柜里的娃娃一样,没了生气。
“妈咪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妈咪都爱你。”妈妈吻了吻曾舜晞的脸颊,抱着他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爱从来都不对等?
妈咪给的爱,要多久才能还的清?
我给肖宇梁的爱,要多久才能收得回来?
一直哭到凌晨五点,曾舜晞才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入睡,眼角挂着的泪珠依旧不时地滑落,年长的母亲的心早已经被剜去一大块。
将曾舜晞送回房间盖好被子之后,曾妈妈走出阳台给曾姐姐打了个电话。
她一定,要把那个伤害曾舜晞的人找出来。
她要那个人磕头认错,要那个人自扇巴掌。
她好平静,可她的心里早已经将那个人挫骨扬灰了千千万万遍。
自那天之后,曾舜晞变成了不爱说话的行尸走肉。他会按时吃饭,定时拜佛,其余的时间里躲在书房里,跪在菩萨前把般若心经抄了一遍又一遍。
书房里的桌子上已经堆满了心经,少说也有上百份。
他还是会跟往常一样去阳台吹风,听佣人给他念诗歌,只是在夜晚看到月亮的时候他会不开心地拍拍佣人的肩膀,跟她说别念了。
他好像永远地讨厌起了月亮。
有月亮的书页和图册被他全部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所有带着月亮图形的装饰品都被他拆了下来一把火烧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会拉上房间的窗帘诵经念佛。
他把《重庆森林》这部电影看了好几百遍,每次看完都会陷入久久的沉默。
终于,在某个乌云笼罩着月亮,天空灰蒙蒙的夜晚里。
曾舜晞坐在阳台上,靠着妈咪的手臂轻轻地说了句:“我终于离开了他。”
曾妈妈知道,那不是离开,是逃避。
倘若那是个云淡风轻星夜闪闪的夜,他澄澈的双眼也依旧会没有勇气直视挂在夜幕中的月。
曾妈妈都知道。
她知道那个人叫肖宇梁。
宇梁宇梁,月亮月亮。
曾妈妈觉得好笑,也觉得可怜。
她搂着曾舜晞的身子,拍着他的肩膀,轻轻地唱起了歌。
她唱:“谁又跟你仰望月儿忘掉世间哀伤,圆月只配挂在团聚晚上,偏心的照亮,有情人欢畅,像我一个流落偏僻的宇宙。”
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
怀中的人儿渐渐抬头,问:“妈咪,我是不是很笨?”
曾妈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也许是吧。
他和肖宇梁的缘分只有四个小时,被他挥霍在了初见的温柔里,再见的佛堂荒唐里,荒谬的电话告白里,还有最后那一首,妈妈给他唱的《月球下的人》这一首歌里。
他是暴雨,淋不湿屋内的人。
天气由雨转晴,曾舜晞独自坐在阳台边上望着天边的月亮,打开了第一个凤梨罐头。
凤梨罐头会过期,我的爱也会。
肖宇梁,我想我真的有勇气放下你了。
“山林不向四季起誓,荣枯随缘。”
09
玻璃鱼缸里的黑尾鱼小心翼翼地接近着新来的白尾鱼,害怕吐出的气泡惊吓到她,它笨拙的用尾巴拍打着水波,将浮在水面上的鱼铒推给它。
肖宇梁坐在鱼缸前,手里还抓着刚刚装白尾鱼的塑料袋。
他刚才去街道上买包子的时候路过了金鱼摊,想着家里的黑尾鱼一直都孤零零的,便想着买一条回去给它作伴。
刚一蹲下,肖宇梁就看见了鱼群之中最特别的白尾鱼。它全身雪白,只有头顶上两个大大的眼睛是黑色的,夹杂在一群红色黑色之间格外显眼。
付了钱拎着鱼往回走的路上,肖宇梁问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条白尾鱼。
像他这样囊中羞涩的人,应该选择去买普通价位的金鱼。
思来想去,包子吃下肚,肖宇梁推开家门看见沙发上堆叠着的凤梨罐头,还有旁边擦的干干净净空荡荡的座位。
他幡然醒悟。
白色是干净的,是小菩萨的颜色。
生命中所有的白色所有干净到一尘不染的东西都会让他想起小菩萨,超市里捆成一卷的保鲜袋,高档餐厅里金光闪闪的银餐具,白色的佛珠。
仅仅是凭借着这些抽象的意向,肖宇梁就能拼凑出整个小菩萨。
准确的说,是小菩萨的大体轮廓。
许久未几,他已经忘记了小菩萨的长相,只记得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水汪汪的眼睛里会倒映出他的长相,记得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和触摸起来光滑如凝脂的皮肤。
“你啊,勇敢点。”肖宇梁隔着鱼缸壁敲了敲小黑鱼,转身拿起外套和包出了门。
今天是周一,他早早到了公司,打开电脑敲着键盘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
时针大概指向10字的时候,新上任的女上司带着浓烈的香水味走了过来,她染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拍了拍肖宇梁的肩膀,道:“宇梁,你跟我出去一趟。”
新上司大概40岁左右,听说早在几年前就离了婚,兜兜转转换了许多家公司,平日里没事就喜欢找年轻帅气的小伙进办公室喝茶。
肖宇梁也不想经历这种无奈的潜规则,但是他没得选。
关掉电脑屏幕之后,肖宇梁跟在女上司的后面走着。今天女上司穿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低领不太能包裹着她丰满的胸部,酥胸随着走路的姿势而一抖一抖地。
进电梯的时候,肖宇梁刻意地避开了一些,站在离女上司最远的一个角落里。女上司注意到了肖宇梁的避险,但她什么也没说,带着肖宇梁一路到了停车场。
“去哪里?”肖宇梁问。
女上司也没多说话,载着肖宇梁就往城外跑,车子开上狭窄的小路慢慢地挤过人群到了一处巨大的寺庙前。
“来帮老板完福,别多想了。”女上司从后备箱里拿出香纸,带着肖宇梁往寺庙里面走。
这个寺庙比起肖宇梁出租屋附近的那个要大许多,前来朝拜的人更是围得严严实实,肖宇梁好不容易拿着香挤进了殿内,燃了香出门的时候,他看见门背后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今天风大,小菩萨肩上披着一件带着毛领的白色斗篷,雪白的脸大概是被热气熏得有些红扑扑地。
肖宇梁站在那里还没看多久,小菩萨的佣人走过来牵着小菩萨便离开了。
人群很挤,肖宇梁高举着香穿过人流,急匆匆地将香放在女上司手里。抬头急切地捕捉着小菩萨的身影,终于,一抹白色撞进了肖宇梁的视线。
他知道,这是菩萨在给他机会。
肖宇梁撇开女上司,利用长腿的优势火速地冲上了楼梯。
小菩萨浅笑着,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佣人,而后指着佛堂,大概是要进去抄佛经。
佣人点点头,转身便走了。
肖宇梁也懒得想那么多,快步跟上。在小菩萨脚要迈进佛堂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
“阿晞。”
小菩萨顿了一顿,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肖宇梁比曾舜晞要稍微高一些,再加上今天穿的皮鞋有点跟,小菩萨看他的时候要稍稍仰起头。
这一瞥,肖宇梁发现小菩萨瘦了好多,比上次在夜店看见,脸颊处的凹陷似乎更加深了。
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变得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十分地差劲。
小菩萨低头看着肖宇梁抓紧自己手腕的手,不适地晃了晃,亲手将肖宇梁的手移开。他垂着眸,清澈的大眼里平静安详,“有事吗?”
短短的三个字,把肖宇梁还在天上飞的心一把摔倒了地上。
小菩萨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小菩萨温柔善良,会为自己清理伤口。
小菩萨不是这样的...
“阿晞,你为什么把我拉黑?”肖宇梁伸手再去抓小菩萨的手,小菩萨轻轻偏身,躲过了。
小菩萨没有回答。
肖宇梁不甘心,又问他:“阿晞,那天你问我后不后悔,我现在后悔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对你的,你别消失不见。”
一声沉闷的钟声从楼下响起,小菩萨垂着眸,依然没有作答。
肖宇梁慌了。
小菩萨转身推开佛堂的门,却被肖宇梁一把搂住细腰拉了出来。
踉跄地差些摔倒的小菩萨张了张嘴,连惊呼都懒得留给肖宇梁回味。
“阿晞,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阿晞...说什么都好,求求你了。”
肖宇梁急了,双眼通红,哭腔迅速染上。
小菩萨轻轻闭起双眼,呼出一口气。
他转过身,轻轻地露出一个微笑,低头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放在了肖宇梁的手掌心。
小菩萨叹了口气,眼尾被突如其来的绯红浸染,可他的心好似磐石硬不可摧。
他想了想,脑子里只有《一代宗师》里的那段话最适合此刻的他们了。
小菩萨木讷地盯着肖宇梁手心里陪伴自己十余年的佛珠,道。
“我在最好的时候碰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时间了。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我心里有过你,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小菩萨眨了眨眼睫,左眼落下一滴泪,他抬手擦去,又道:“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扬长而去留给肖宇梁的,是小菩萨满地狼藉的玻璃心碎片,和小菩萨的靴子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肖宇梁想,小菩萨真狠啊,连自己的心都舍得践踏。
等到第十只鸟从老榕树上飞下来落在楼梯上时,肖宇梁想,过期的罐头还可以吃,过期的爱还会不会回来?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对小菩萨是单纯的贪欲,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做爱时的反应。
如果真是如此,在小菩萨说完那番话之后,他应当会觉得小菩萨是自作多情。
心脏隐隐做痛有蚂蚁撕咬的感觉告诉他,小菩萨的爱不是单向奔赴,而是时机来得太早。
他还记得在王家卫的某部电影里看到过一句话。
“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肖宇梁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把那串白玉菩提佛珠小心地放进口袋里,蹲在佛殿前等小菩萨出来。
从早上11点等到傍晚5点,女上司的电话催了又催,肖宇梁风雨不动地等在门外,只求再见小菩萨一面。
也忘了在那个蚊子繁多的佛殿门前坐了多久了,等到肖宇梁再次睁眼,是僧人叫醒他劝他离开,寺庙关门了。
“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呢?”肖宇梁问。
僧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曾先生早已经离开了,不过,他给你留了一封信。”
叠地整整齐齐地,用漂亮的毛笔小楷亲手写的一封信。
肖宇梁垂头丧气地拿着外套回到了家中,打开灯后他走到鱼缸前面看了一眼。
白尾鱼和黑尾鱼还是不相往来,漂亮又胆小的白尾鱼躲在水草里,警惕着黑尾鱼。
口袋里的信和佛珠被拿出来小心地放在桌面上,肖宇梁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拿出来一张信纸。
上面写的不是什么咒骂他的话,也不是绝世情书,是不知所云的一些句子。
就像是一些零碎的伤感语录拼接而成的东西。
肖宇梁不懂,他打开手机百度搜索了一下。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首名为《我不是你的观赏鱼》的歌曲。
原来小菩萨留给他的是一首歌。
“这种恋爱是囚困,
快要吻死我。”
这一句,有一颗泪渍染湿了困字。
“我呼吸不了怎麼可接吻,
爱得更深,怨得更深。”
而这一句,也有一颗泪渍,晕开了“爱”字。
肖宇梁不愿意再去想,可是他的大脑来来回回折磨着自己。
小菩萨到底是用什么心情跪在佛堂内抄完这一首歌词的,他的伤心是不是足够淹没佛堂里的所有菩萨。
肖宇梁想着,眼眶红了。
他把那串佛珠小心地擦干净,放进了抽屉中,连同那封信一起上了锁。
那天晚上,他把《不是你的观赏鱼》听了好几百遍。
但无论哪一遍,都不如小菩萨抄写那一遍时来的更加心痛。
也许是这份爱让小菩萨感觉到疲惫了吧。
肖宇梁能理解,也能想通,只是有点遗憾。
小菩萨的喜欢到此为止了。
没关系,肖宇梁的喜欢现在开始。
他要跑的不是接力赛,是马拉松。
不管路途有多远,太阳有多晒,多跑一步就会离小菩萨更近一步。
等我,我在爱你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