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是人间常态，爱才是1%的可能性。
12
凉风轻轻吹开窗台纱幔，把维多利亚港送来的温柔海风送进小菩萨的怀里。
他今天穿的衣服很薄很透，曼妙的腰肢在背光的时候若隐若现，好生诱人。
肖宇梁送来的那束玫瑰被小菩萨接起，底下廉价的塑料包装被一层层剥去，插进花瓶中摆放在了台面上。
“好像还挺合适的，我本来还以为这么便宜的东西你会不要。”肖宇梁拘谨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挑了沙发最边角的地方坐下。
白色的茶几上摆放着一杯喝掉一半的饮料，白色的液体飘来清香椰子的气息，黑色的吸管被咬的扁平，想来是刚才听肖宇梁喊那些话的时候内心纠结得厉害。
旁边还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像是看到一半被随意地倒趴过来放在桌上。肖宇梁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书名，是珍妮特·温特森写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这本书肖宇梁也看过，但是年代久远，只记得些许印象深刻的句子。
小菩萨摆好花瓶之后打开冰箱拿出椰汁，找来干净被子也给肖宇梁倒了半杯。
“渴不渴？喝点水。”小菩萨微笑着，通红的眼睛好了许多，粘糯的眼神来回躲避着不敢看肖宇梁。
小菩萨的勇气是薛定谔的猫，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盒子里成了一个未知数，想要知道结果就必须打开锁头，可是打开之后就必定会破坏让小猫舒适的牢笼。
肖宇梁总是很纠结。
纠结于小菩萨对他的看法，纠结于自己对小菩萨的执念。
倘若小菩萨是炎炎夏日里的一只蝉，肖宇梁就是追逐蝉鸣四处奔波的愚蠢小孩，就算心底深处告诫他这份美好只能保存32天，他也要固执地走到最后一秒。
抓住蝉鸣把所有爱恋留在夏天也好。
“阿晞，你刚才一直都在房间里，对吗？”
“嗯...”
小菩萨跪坐在地毯上，白皙的手指纠缠在一起不安地抠动着。
实不相瞒那些肉麻又动人的情话他一字不漏地悉数收下了。
他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始这份尴尬的感情。
肖宇梁不着急，他慢慢地移动身体靠近小菩萨，穿着西裤的腿一寸一寸地接近小菩萨的手臂。
还没等肌肤相贴，小菩萨就突然站起身来。
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肖宇梁！”
“有！”肖宇梁神经反射立马起身，绷紧身体小心翼翼地盯着小菩萨的背影。
风又适时地从窗外吹入，撩起小菩萨薄如蝉翼的纱衣，他慢慢地转身，长长的睫毛微弱地颤抖着。
光洁的脚丫子一步步往前，脚趾碰在肖宇梁穿着袜子的脚背上，再然后小菩萨轻盈一跃，整个人踩在了肖宇梁两个脚背上。
猛然突进的距离让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小菩萨垂着眸，漂亮的长眉轻轻蹙起，舒展的双臂从肖宇梁的腰间穿过再扣到一起。
娇艳动人的小菩萨闭着双眼躲在肖宇梁的怀中，静静地听着肖宇梁胸腔里为他不断加速的心跳声。
他突然觉得好踏实。
从前他觉得爱是他一腔孤勇不自量力地闯入肖宇梁的私人空间，打扰了肖宇梁一整个春季。
而今他明白爱是肖宇梁奋不顾身浪子回头拼命地追寻着他离开的脚步，用一束盈满沉甸甸爱意的白玫瑰求他一句我愿意。
“不爱是人间常态，爱才是1%的可能性。”小菩萨轻轻地笑，片刻后抬起眸子。
“肖宇梁，我是你的1%吗？”
眼眶微红的肖宇梁用力地拥紧了小菩萨，诚实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滴落在小菩萨的肩头，穿透薄薄纱衣融入小菩萨的血肉之中。
“你是千分之一万里挑一，是每日睡前惦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混沌人生中的唯一一个目标。”
“曾舜晞，我衷心地热烈地用尽全身力气去爱你，但我不希望你用百分之百的能力来爱我。”
小菩萨盈满泪意的双眼动情地抖动着星光，他垂眸落下一滴凡间泪，抬手擦去又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不爱我的方式是折磨你自己。我知道你分得清楚想要脱身红尘世俗，但不爱的正确方式是去伤害别人，不是伤害你自己。”
肖宇梁揉着小菩萨哭得颤抖的腰，将他搂抱着跌回沙发上。
房间里的电视孜孜不倦地报道着今日新鲜事，殊不知坐在电视机前的人正在翻开陈旧书封，跌入回忆找寻记忆中爱你的蛛丝马迹。
角落的书桌上乱糟糟地卷着一大摊宣旨，上面全是瘦金体手书的《般若心经》《金刚经》以及各种各样静心寡欲的经文抄写本。
并不是太难想象到小菩萨为了磨灭心底热烈的爱意作出的举动，自虐一般地拜佛念经，躲在家中举着毛笔坚持不懈地抄写经文。
肖宇梁突然庆幸，还好他是个精神寄托在小菩萨身上的凡夫俗子，倘若也像小菩萨一样天天抄经拜佛，那菩萨一定会狠心地将他们分开。
没有窗台上的那个回眸，也就没有接下来更长久浪漫的故事。
只要是和小菩萨一起。
风月都好看，爱恨都浪漫。
小菩萨足足抽泣了约莫三十分钟才从肖宇梁的怀中爬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用纸巾擦去眼角湿润，捧起满是化掉水渍的杯子喝一口椰汁。
湿漉漉水杯上沾着的水滴顺着小菩萨的手腕一路往下滑进衣袖里，肖宇梁看在眼里只觉得口干舌燥。
但一想到之前对小菩萨做的那些事情是一种伤害之后，他又把肮脏的想法压回了脑子里。
肖宇梁捡起书面上压着的书本，看见上面小菩萨用笔画起来的一段话。
“我渴望有人毁灭我并被我毁灭。世间的情爱何其多，有人可以虚掷一生共同生活却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小菩萨转过头来盯着肖宇梁，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书本夺了回去藏在背后，他涨红了脸小声地开口道：“我没有文化，喜欢看这样没有内涵的书，你不要笑话我...”
之前跟工友聊天的时候听他们聊过一些八卦，说是曾家的小公子读到高中之后就因为某些原因辍学了，还笑话他是个没文化的花瓶。
可是那又怎么样？
985高材生之中也会有犯罪分子，小菩萨高中学历却心地善良，普渡众生。
肖宇梁摸摸小菩萨毛茸茸的头发，支起身子凑近他，撒娇一般将头发塞进小菩萨怀里蹭了蹭，香喷喷的小菩萨让肖宇梁好迷恋。
他顺着小菩萨的身体一路往下，将头枕在小菩萨的大腿上，他抬眸，眼睛里闪烁着露骨的爱意。
“阿晞，比起你圈起来的那段话，我觉得以下这段更适合你。”
他说：“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永远地站在我身边。”
阿晞，你只需要站在原地等我。
我会马不停蹄地赶来你身边用毕生所得的一切去呵护你。
所有的伤害都留给我，你只管被爱。
小菩萨轻轻摇头，“我想站在你身边。”
肖宇梁，我们不是同路人，但我这次是真的想跟你走。
在这个冰冷无情用水泥钢筋筑起的城市森林里，唯有爱是温柔的避风港。
小菩萨轻轻叹了口气，犹豫了很久之后，他才喃喃地问。
“肖宇梁，你这次会不会后悔？”
肖宇梁皱起眉头，大手往上扣住小菩萨的后脑勺将他往下压，用唇封住了总要说出丧气话的漂亮香唇。
流窜在两人口中的唾液互相融合着，像是某种神圣的交合仪式，互换体液，交换灵魂。
“你别担心，我在爱你。”
阿晞，你别担心，我在爱你。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情深共白头。”
13
喜欢要到哪种程度才能进化成爱？
爱要多浓才能维持长久走到白头？
肖宇梁合上桌上的书，拉开窗帘望着蓝蓝的天空，懒洋洋漂浮在天边的白云染着清晨的浅浅阳光，把人间最温暖的第一抹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的窗台上。
手机还停留在和小菩萨的聊天界面，早起得来消息，今日小菩萨要去山上拜佛。
肖宇梁斗胆邀请小菩萨来家里吃午餐，没想到得到了应允的答案。
早上九点半，肖宇梁冲进了菜市场挑选了一堆蔬菜，再去肉摊割了差不多一百块钱的猪肉，呼哧呼哧地回到厨房里开始忙活。
小菩萨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口味偏咸香，不吃辣也吃不得辣。所以青椒和洋葱这种略微带着点辣分子的东西都被肖宇梁无情地扔回菜摊里，他买了土豆和西红柿此类老少咸宜的食材。
当锅里的西红柿鸡蛋沸腾出香味的时候，小菩萨敲响了朴实的大门。
“我来了。”小菩萨穿着黑色的衬衫，手里握着一瓶红酒，笑得两眼弯弯。
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好像藏着说不尽的缱绻，肖宇梁只是匆匆一瞥，就坠入深不见底的温柔大海里。
“欢迎回家。”
肖宇梁轻轻揽过小菩萨的细腰，俯身在他耳侧落下轻柔一吻。
“去沙发上看看电视，我马上做好饭。”肖宇梁揉揉小菩萨墨黑的头发，目送着小孩捧着红酒坐好在电视机前才走回厨房。
小菩萨是初春来临时离开的最后一片雪花，拥抱寒冬腊月留下的记忆不舍地落在地面上，等待着残暴的烈阳终结他的生命。
肖宇梁则是与全世界对抗的一股冷气流，从遥遥千里的海面上逆风前行，穿越时间和空间组成的障碍，一路乘风破浪接住了奄奄一息的小菩萨。
在外人唾弃谩骂这股不明就里突然袭来的寒潮时，冰雪雕成的小菩萨缠着佛珠在一片混乱中，轻轻地对着上天祷告过：“请让我再爱他久一些。”
从天地初开到宇宙炸裂，中间我以意识形态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用尽全力地拼命爱他。
打开电视机之后，停留在肖宇梁前些日子里在看的电影频道上。
那段让曾舜晞耿耿于怀的台词伴随着bgm和熟悉的画面，又开始念经一般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
“我们分手的那天是愚人节，所以我一直当她是开玩笑，我愿意让她这个玩笑维持一个月。从分手的那一天开始，我每天都买一罐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因为凤梨是阿May最爱吃的东西，而5月1号是我生日。我告诉我自己，当我买满30罐的时候，她如果还不回来，这一段感情就会过期。”
小菩萨将遥控器放下，抱着枕头靠在沙发上把这部看了无数次的片子又再看了一次。
不同于以往脑袋空空随着主角的想法代入角色而后潸然落泪，这次，小菩萨是两眼空空满心复杂地抓着纸巾一次又一次地擦眼中泪水。
和肖宇梁的感情在目前这个阶段是稳定而美好的，可是以后呢？
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他不过是尘世中最最普通的一抹白。
丢入染缸中会被其他颜色覆盖，独自在风中会脏得连小朋友都要埋怨一句。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染缸里的颜料随着日渐积累的矛盾越堆越高，在肖宇梁眼中显眼又漂亮的白色就会被染上其他的颜色。
爱情会在那个瞬间土崩瓦解，彻底消失在人海里。
“在1994年的5月1号，有一个女人跟我讲了一声“生日快乐”，因为这一句话，我会一直记住这个女人。如果记忆也是一个罐头的话，我希望这罐罐头不会过期；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日子的话，我希望她是一万年。”
一万年。
小菩萨坐起身来擦掉眼里的泪水，回头恍惚间发觉角落里的鱼缸与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他俯身去看。
原本孤零零躲在水草里的小黑鱼有了小伙伴。
一只小白鱼跟在小黑鱼身边，两人在小小的鱼缸内游来游去，看起来很是快乐。
肖宇梁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揉揉小菩萨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下，趴在小菩萨旁边看鱼缸里的观赏鱼。
他指着鱼缸里的小黑鱼说，“这是我。”
又指着鱼缸里的小白鱼说，“这是阿晞。”
小菩萨长而卷翘的睫毛微颤两下，回头盯着肖宇梁许久，在肖宇梁回头看他的前一秒快速扭过头，把通红的脸挪开。
“我才不要和你在鱼缸里过日子呢。”
“那和我在家里过日子可以吗？”
小菩萨猛地站起身，跑到餐桌边抓起筷子，竟有些结巴，“吃...吃饭了宇梁...”
幸好肖宇梁在做饭之前特地在网上查了广东人的饮食习惯，避免了在西红柿炒蛋里放蒜末和葱还有糖这种死亡禁忌。
小菩萨看起来吃得很香，他吃饭的动作很优雅，筷子握在手里每次夹菜之前都会记得换成公筷，放进嘴里的菜只有半口左右，细嚼慢咽。
和肖宇梁囫囵吞枣民工式吃饭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小菩萨胃口不大，吃了半碗饭就放下筷子了，他端着碗盘笨拙地往厨房走，一步一步移动地比蚂蚁还慢。
肖宇梁立马起身麻利接过小菩萨手里的碗盘，送进厨房洗手槽里，打开水挤上洗洁精自己洗了起来。
小菩萨站在门口，有些失落地低头，憋了许久才缓缓吐出来一句，“宇梁...我是不是...很没用？连洗碗都不会...”
“我要是让你洗碗那我会觉得我很没用，要让喜欢的小朋友来做家务，nono。”肖宇梁停下动作，回头盯着一脸沉重的小菩萨。
“嗯...那我去看电视。”小菩萨点点头，又跑回电视前。
熟悉的电影情节宛如地铁线里一幕一幕闪过的画面，每日看都觉得熟悉，但每日每日的想法都不同，所以每日每日都会有新感触。
肖宇梁收拾完东西出来的时候，小菩萨正抱着枕头窝在沙发上流眼泪，他两只眼睛哭得红彤彤地，像是只受惊的兔子。
“怎么了？”肖宇梁坐下，把小孩搂进怀里拍拍背。
小菩萨哭得喘不上气，揪着肖宇梁衣服的手越发用力，生怕放手之后肖宇梁就会离开一样。
“凤梨罐头会过期，爱是不是也会过期？”
肖宇梁抬头看一眼电视，这时候正在播的是广告，但是右下角明晃晃的四个《重庆森林》还是灼伤了他的眼。
他还记得和小菩萨分开的那段时间里，坐在这张沙发上打开凤梨罐头边吃边看，眼泪落进甜腻的凤梨汁中染成温热的记忆。
原来，一直在努力往前的人不止他一个。
小菩萨也曾经被困在重庆森林的罐头超市里。
从天光乍现到晚霞藏进乌云里，曾舜晞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窝在让他感到安全的怀抱里听肖宇梁给他讲故事。
倘若人没有疲倦这个概念，肖宇梁会和曾舜晞肩并肩看太阳每日东升西落，再看月亮昼伏夜出，在暴雨来临的时间趴在望眼镜前看天上眨眼睛的星星。
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和喜欢的小孩在漫天星河的浪漫下度过，每一句暧昧缠绵的情话都要在天父和菩萨的跟前说到尽兴。
倘若可以，肖宇梁想带着曾舜晞一起逃离地球，躲进一个满是鲜花与可爱动物的小星球里，无忧无虑生活到暮雪白头。
“阿晞。”
怀里的小朋友嗯了一声，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肖宇梁说话，他抬起头来，湿漉漉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肖宇梁。
“凤梨罐头不会过期，我的爱也是。”
在我构建的浪漫星球里，所有的东西都不会过期，凤梨罐头不会过期，我爱你也不会过期。
只要我们至死不渝地往浪漫星球进发，总有一天，我们会到达那里开始新生活。
我爱你，在浪漫星球的我也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