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夜色很深，我和肖宇梁走在空旷的马路上。我们从酒吧出来之后，他说要送我回学校。
演出结束后他没有换下女装，依然是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连衣裙女人。他比我高一点，我和他走在一起，很像一对第四爱恋人。
高跟鞋笃笃地踩在路面上，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我和他才认识两天，除了名字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已经和他上了两次床。
从一开始，我是刻意不去了解他的信息的。因为对一个人了解的越多，无形的羁绊就会越深。肖宇梁此人，一旦沾上了就甩不开。如果你铁了心要走，就非得用刀把自己剜得血肉淋漓。
但是他就像一朵罂粟花，无数的人为他的恶毒趋之若鹜。
我必须承认，我开始想知道关于肖宇梁的更多。
“你的乐队，叫什么名字？”我挑了个不那么尴尬的话题开始闲聊，“今晚的演出很精彩，我在化妆间可以听见观众的欢呼。”
“27Club”，他的手习惯性往裤兜摸去，想要摸出一支烟来。但是他穿的是连衣裙，没有口袋放烟。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你今年27吗？”
“26。”他好像烟瘾犯了。因为抽不到烟，情绪显得不太好，两根眉毛又蹙了起来，手指沿着裙缝一下一下地点着。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他也意识到他的态度让气氛变冷了。
他伸手搂过我，“你知道吗，很多天才音乐家都是在27岁去世的。”
“我二十多年的人生过得很无趣，所以我一直在追求刺激。”他接着说。
“我会在27岁生日那天结束生命，加入这个伟大的俱乐部。”
我丝毫不觉得他在开玩笑。肖宇梁为人肆意任性，敢想敢做；他视生命如草芥，可以为了一个称号自杀——然而他甚至不是真的为了这个虚名，他只是想用他的生命完成一场盛大的艺术。
人总是会被自己没有的东西吸引。我家境富裕、年轻美丽，为了维持这个形象，我从来不敢做很多事。我不敢尝试新的事，不敢改变一成不变的生活，不敢让我的皮相老去，不敢比别人付出更多的爱。
我越是压抑自己，肖宇梁对我就越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贪婪地想关心他，想要他爱上我。
“那你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吗？”我问他。
他收住所有平时外露的情绪，剩下一张认真凝重的脸，“小晞，你还不懂。”
“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没有谁会因为离开谁而活不下去。”
“如果有人因为你的离开感到舍不得，那你已经够幸运了。但是他还会有下一个舍不得，会因为别的人难过，并不是只有你。”
我并不能理解全部，但我确实感到了他的难过。我只知道他的外壳庸俗虚浮，却不知道他的内里也早已烂透。他没有爱，所以沉湎肉欲；也没有信念，于是把死亡做信念。
他是一棵烂了根的树，枯死是他必然迎来的命运。
我想阻止，但我没有能力。我是个懦弱的人，面对自己的人生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我没有能力来保护他了。我不敢去设想那一天。
“所以你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对吗？”
他突然爆发出大笑，搂着我肩的手放开，抱着肚子笑得蹲下身去，“小晞，你也太可爱了，怎么说什么都信？”
他又恢复了平时那副轻佻的样子，“我只是想吹自己的乐队有多厉害而已，我活的好好的，干嘛去死？”
我静止成了石块，为自己的真情实感感到无语。
“我以后叫你阿晞好不好？独家的。”
我气的要打他，这个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骗子，我信了他也是够傻的。
他穿着高跟鞋，根本跑不过我，只能被我追着打。
他突然抓起我的手，带着我往反方向跑去，“阿晞，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2
“你的秘密基地，就在别人的学校里？”
肖宇梁正用手掸翻围墙时被弄脏的裙子，抽空敷衍我，“什么别人的学校，这是我的高中。秘密基地是我读高中的时候偷偷建的。”
他整理完裙子，就拉着我往里面跑，显然对路很熟悉。
他带我跑到了学校后的树林里，七拐八拐看到了一间废弃的小房子。他告诉我，这是在建学校前住在林子里的人建的，因为在森林里机器不便操作，所以没有被推掉。他在这儿念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么个地方，就把这儿改造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不想读书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偷懒。
我觉得很有意思。我读书的时候一直循规蹈矩，从来没有挖掘过学校有趣的地方，没有想到还可以这样。
肖宇梁打开了虚掩的门，里面还有一张床和锅碗瓢盆，看起来像在最近被人使用过。
“看来学校里的闲人不止我一个。”肖宇梁看了一圈，“应该是有学生也发现了这个地方。”
他走到橱柜前，翻出来一把挂面，转过身来问我，“阿晞，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青菜鸡蛋面吃怎么样？”
经过上次，我知道了肖宇梁的厨艺相当不错。有人愿意给我做饭，我当然求之不得。
“需要我给你打下手吗？”我走过去，但其实我根本不会做饭。
他一把把我推了回来，“在我这儿，你永远只需要享受。”
我也挺乐呵的，跟个大爷一样坐到床上。
我静静地看着肖宇梁在灶台前忙碌。他是个嘴巴闲不住的，边烧水边跟给我讲故事，“阿晞，你知不知道，我们这片林子里，死过人呐......”
他说话一顿一顿，故意在吓我。但我根本不信这一套，看着他故弄玄虚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他自顾自讲着，我也没怎么听，“......然后那个死掉的女人，突然出现在了老男人的面前......”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我一愣，肖宇梁不会把自己吓到了吧？
我起了坏心眼，打算试一试他，趁他在专心切菜，偷偷绕到他背后，捏着嗓子在他耳边，“你找我吗....？”
肖宇梁果然被吓得一激灵，手一抖把案板上的菜全都撇了下去，一后退，一脚踩在了菜上，刚准备要下锅的食材全部报废。
我笑得要死。我是真没想到肖宇梁会怕鬼。他这么个疯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然会怕这种小孩子才怕的东西？
他疯狂地摇我的肩膀，要我把他刚切好的菜赔他。
“好哥哥，好哥哥，别摇了，饶了我吧，”我不知道是笑的还是被摇的，脑袋有点缺氧，“我们吃鸡蛋面就好了嘛。”
“不行，说了青菜鸡蛋面就一定要青菜鸡蛋面！”肖宇梁终于停下了祸害我的手，“我去保安大叔的菜地里偷几棵来。”
他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拉着我一起走，“阿晞要和我一起去。”
我反应过来，又开始笑，“你是不是怕鬼？”
3
这片林子其实蛮大的，因为没人打扰，树木长得枝繁叶茂，月光几乎透不进来。
肖宇梁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手心有点出汗。
他好像真的很怕，我不忍心再作弄他，“宇梁，你怕黑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我刚说完，他就狠狠地拽过了我的手臂，用整个胸抱着我的胳膊，用力到我站不稳，下巴磕在了硬邦邦的肩膀上。他又用肖宇梁式的黏糊糊的撒娇语气和我说，“阿晞，你对我真好。我要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哭笑不得，又推不开他，只能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继续往前走。
肖宇梁有时候真的很像只大型犬诶。
我们继续往前，树木变得低矮起来，月光也因此可以照下来。走过最后几棵树，竟然有一片小小的池塘。
肖宇梁看向我，突然眼前一亮。他兴奋地指着我身后大喊，“阿晞快看！这儿有萤火虫！”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过去，就看到有无数亮亮的小虫子飞在草丛上，点点的荧光。现在是夏天，正是萤火虫出现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萤火虫，第一次看到这些飞得很快的小虫子，我突然想到一个词，流萤。
我问肖宇梁，“宇梁，你说对着萤火虫许愿会不会有用？就像流星一样。”
他放开了我的胳膊走向草丛，伸出手去拢了几下。我看着他专注的背影，我想，再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他重新走到我面前，打开扣着的双手，两只萤火虫悠悠地从他手心飞了出来。
“许愿吧，阿晞。”
我的心好像被这两只萤火虫软软的勾了一下，几乎要融化了。
我看着他，想我对他的感情。肖宇梁拿出手机，拍下我发呆的样子，笑得很开心，要把照片给我看。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知道我和肖宇梁认识不久，和他提这种要求不合适，但我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了。就像我不相信鬼的存在一样，我不相信萤火虫能实现我的愿望。我更相信事在人为。所以这个时候，肖宇梁就是我的萤火虫。
我跟他说，“宇梁，明天是我妈的生日，你能陪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