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庙后街上人来人往,街上支着个许多个算命摊子。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只在地上摆了块脏兮兮的八卦图,上面压着个缺了口的瓷碗,里面放着几枚铜钱。旁边立着一幡,上书“铁口直断”,摊子的主人正靠着墙打盹。
忽的眼前出现了片阴影,应是来了客人。他眼睛也不睁,懒洋洋道:“解将来,晓过往,通天地,知阴阳。算前程五钱,算姻缘十钱。”
什么东西被放到了地上,听声音绝不是几枚铜钱。那客人开口道,“听闻先生出身于茅山,精于阴阳之术,特来求教。”
算命先生抬起一边眼皮,先瞥到了地上的一锭银子,又看见前面矮凳上坐了个年轻公子。他穿着斗篷,头上扣着兜帽,看着是极贵气的面相,但眼下却是一片青黑,脸色泛着些不自然的苍白。
“公子,死生之事乃天道,不可太过执着啊。”
那公子淡淡笑了一下,“先生说的是,但事关重要之人,又如何能不执著呢?只要先生助我,无论成与不成,都有重谢,若能成事,价钱先生可以任开。”
算命的沉吟了一会儿道,“公子稍等,待我卜上一卦。”
他掏出铜钱,往八卦图上一撒。
他盯着那铜钱看了许久,叹了口气,收拾了地上的家什道,“你的银子我不收,若是成了,我问你要件东西便可。这里不便说话,公子随我归家一叙吧。”
宫中祭祀鬼神之事乃大忌,曾舜晞暗中接了几个道士进东宫,请他们行招魂之术。公鸡杀了不少,他也按他们说的爬了好几次房顶,最后都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又将他们全数赶了出去。
眼前这位,是他的通事太监给他举荐的,说是进宫前的同乡之人,给乡里大户行过镇煞之事的。
“您要招的这位,乃是横死,又远隔千里,普通的法子,自是不行。不过……若行此术,这招来的,有可能是凶魂呐。”
“无妨,只要能再见一面,就是我随他去也无不可。”
算命的叹了口气,见他话已至此,也不再劝说。
他定了定神,问道,“那位,可有挂念之人啊?”
“挂念之人?”曾舜晞像陷入了某些回忆,半晌才笑了下,“应是有的。”
“那此人需亲手以阴沉木雕其小像三座,底刻其生辰八字,于初九埋入宅院内艮位、土位、坤位下三尺。每日子时,取指间血,滴进土中。七日后,即十五至阴之日,其魂会将在子时沿鬼门而来,在宅院西南角点犀角香,人可与鬼通。若那人也如你这般执念深重,应是会来的。若是不来……便且放下,让他自去投胎吧……”
曾舜晞站在朝堂上发着呆,他的身体很是疲惫,心情却是多日来最好的一天,今日便是十五了。
“父皇,儿臣有本要参!”
等会儿回去,要再看看犀角才能放心。
“事关太子,请父皇明断!”
那地里的血,应是够了。
“太子在东宫中行厌胜之术,对父皇图谋不轨!”
七日已到,如若今天还不成呢?
曾舜晞这几日都几乎都彻夜不眠,注意力有些难以集中,好像有人说了什么,大殿上顿时炸开了锅,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他不明所以地环顾一周,最后看到了皇帝又惊又怒的面孔。
(十八)
肖宇梁自黑暗之中醒来,肩膀隐隐作痛。昏睡得过久让他花了些时间才将神志聚集在一起,这房间陈设古朴,弥漫着芝草和药的香气。
他转了转头,看见了房中正在看书的人,“娘?”
“宇梁!”
他娘放下书,冲过来抱住了他,眼泪把他的衣襟都打湿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担心死娘了。”
哭了好久,他娘才放开了他,肖宇梁替她擦了擦眼泪,问道,“娘,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哪里?”
他娘心疼地看着他,“这儿是兰芝谷。宇梁,你还记得你受伤的事吗?”
肖宇梁点点头。那日在坤兰河谷,他追击到了达疾,对方剩下的兵力并不多,他们轻而易举便可将其擒获,只是在近战中,他被不知哪来的流矢射中了左肩,左臂登时就麻了一片。他将箭尾砍去,想着等拿了达疾再回营找军医处理,没想到回城的路上他就撑不住了,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从马上一头栽下。
他娘接着道,“那箭上淬了毒,那毒军医都没见过,也不知如何解,只知若是毒入心脉,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了。还好你师父知晓后,带着神医星夜赶来,神医用金针封了你周身大穴,带着你回了兰芝谷。一边将你放在药池里泡着,一边研究那毒,这才将你的小命救了回来。等会儿就去跪谢神医救命之恩,知道吗?”
肖宇梁点头应了,又问,“娘,我睡了多久?”
他娘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神色微微淡了些,“一个月了。”
“竟这么久了?那太子他……可知道我出事?”
“你爹派了你赵琨哥押送达疾入京,若他想问,那应该是知道了吧。”
肖宇梁登时急了,他答应了曾舜晞万事小心,却还是要让他担心。“娘,我要尽快赶回京城。”
他娘却按住了他,“你还没完全好,着什么急!”
“我怕阿晞担心我……”
“你怕他担心你!你知不知道,伤你的不是达疾的人,定是你在京城惹了什么麻烦!如果不是太子,你也不会在京城呆那么多年,惹上这种狠毒的仇家……”
仇家?肖宇梁一头雾水,脑子里有些头绪,却又捉摸不住。要说对手,他在京城是有不少,但犯得着千里迢迢跑来西北杀他吗?他正思忖着,见她娘神色有些不对,心里忽地生出些不安来,“娘,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他见她的目光开始躲闪,便掰过她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急道,“娘,你说啊!”
见躲不过,她只得道,“我们担心那仇家还在暗处盯着,对外便说……说你死了,除了咱家人和你师父,谁都不知道你来了兰芝谷。你赵琨哥去京城,将这事禀报给了皇上,对太子,应当也是这么说的。”
肖宇梁的心猛地一沉,如果曾舜晞以为他死了,他会怎么样,会做什么,他不敢想。
他娘见他瞬间沉下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宇梁,你们……你和太子……?”
肖宇梁定定地看着她,“是,我们心意相通,已经认定了彼此,我这辈子不会娶别的人了。”
饶是有所准备,他娘还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小儿子从小不在她身边长大,她是想管也管不了了。且经历了这么一遭,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别的她都可以不在意。想到这,她知道有些事不能再瞒下去。
“前两天,你爹送来了消息,说是太子在东宫行巫蛊之术,被废了太子之位,幽禁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肖宇梁的耳边炸响。他的心猛地攥紧,阿晞他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去行那巫蛊之术,他往常从不信这些的。他心乱如麻,一刻也等不下去了,立刻就要动身去京城。
他娘知道拦不住他,只能跑去请他师父一同前去,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又要一个人回那虎狼环伺的京城,她实在不放心。
肖宇梁的师父正在陪着神医晒药,闻言倒是并不意外。从前肖宇梁陪他一起去江湖上游历,总是出去没多久,就惦记着回京城。十几岁的孩子,对江湖自然是新鲜兴奋的,尤其肖宇梁从小又是那样跳脱的性子,可外面的天地再有趣,也及不上对京中一人的挂念。这孩子是个风筝,风筝线早就被京城那位攥在手里了,执线之人没了,风筝也再难飞起来了。况且这次他能回来,又焉知不是因为线的牵引呢?
思及此,他点点头道,“肖夫人不要担心,我这就陪他走一趟。”
-未完待续-